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两仪 作者:弃弈 文案 慕玦感到非常的悲伤,因为他娶了这天底下最英武的女子。 那日他千里迢迢赴关而来,却没料到这人拍碎了一角桌案,冲着那一室将领问:“燕都没断奶的小崽子来做什么!” 那日他顶着艳阳笑得智障,就听见这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呵呵”了他一脸,道:“管你什么狗屁靖安王,在老子的铜陵关,老子就是天!” 大约就是看他不爽, 住宿条件奇差无比不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他以一挑十个壮汉。 身体上的折磨还不够,便对着残月用那十坛浊酒把他给灌趴下了。 打完了胜仗回燕都复命,便像回了家一般熟稔地带他逛青楼。 局势已定他要罢她的官,她便提刀上马杀入燕都。 好容易娶回了皇宫,又偷穿他的龙袍去御花园里头调戏小宫女。 鉴于以上种种挑衅夫纲的行为,他慕玦,只能决定…… 让颜止生个孩子出来! 内容标签:强强 天之骄子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玦,颜止 ┃ 配角:许平,韩子胥,袁超 ┃ 其它:边关,女将军,靖安王 ================== ☆、楔子   一   颜非者,字景明,丹阳临川人也。其貌清隽,眉目疏朗,儒雅非凡。少时天资卓绝,通读史书,诗词文章,无一不精。后从师陆群,承其衣钵,深谙兵法,尤善长、枪。   非二十举进士,对策集英殿,帝亲拔为第一。咸绪七年,起为宁朔将军,驻守西亭。咸绪九年,西戎率军十一万,进犯西亭,非领兵五万,激战半月,戎败散而还。同年,帝提为三品平西将军,麾下铁骑十三万。咸绪十年,定三山。八月,出关,收殷、楚两地。帝叹其用兵如神,谋略无双,封其为镇军大将军,掌兵四十万,驻守铜陵关。   咸绪二十四年,西戎再犯,非亲自率中军三十万,大败戎军,追胜五十里。途中穷山恶水,藏西戎死士五千,受命抵死取非性命。非身中毒箭三支,穿膛而过,未至铜陵而亡,时三十有九。   非用情深笃,唯有正妻秦氏一人,两人成婚十七年内,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实乃一时佳话,奈何十七年间聚少离多,只得一女,名曰颜止。   非逝后,帝深为悲痛,愤言天妒英才,追赠非为一品大将军,下令厚葬,谥号太伯。   ——《齐佑·颜非传》   二   念鸢卿卿如晤:   汝见此书之时,恐中秋已过。吾七日前已定下归程,欲与汝与止儿共度拜月佳节。未料西戎修整三年后又犯,推军逼进二百里,不得已哉,转眼归期又成别离。   不知卿身体安好?府中事务如何?止儿功力可有几番长进?   犹记此前离家,当是前年初春,算来竟有两年未见,吾思及至此,心中多有愧意。汝与吾成亲十七年内,相聚之时不足十之一二,吾总将汝置于家国大事之后,汝当是日夜与相思为伴,朝暮同怨怼作偶,此番,皆为吾之大过。   然卿在吾之面前,从未抱怨任何,总体恤吾之心意,以先谋天下人之永福而后求己家之安乐。吾常念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不知两年来,汝之容貌可有变化?然吾心下,只记咸绪六年八月廿五日夜,吾以秤挑盖,乍见汝红妆秀面,灿然明眸,适红烛滴泪,烛火摇曳,吾怔忪之际,如见天仙,而忘尽此时此地,不知身兮魂兮。吾十七年来所忆,汝之面容,皆在当时,未曾有过分毫消减。   汝读信至此,当是掩面细笑,骂吾油嘴滑舌。   汝此生牵挂有二,一为卿,二为止儿。止儿虽为女子,然心智坚毅,天生慧根,同具吾之勇气与汝之缜密,运筹谋略皆于眼前,黎民苍生全置心间,当是齐佑将帅之良才。吾与汝已商定好,若吾有千万般不测,便让止儿承吾爵位,拥吾四十万勇士。   吾书至此,汝当且不依,只言此番话语不吉利,然吾还须违背汝之心意,定要写下。烽火沙场千变万化,未曾有过不流血不伤亡之战,吾既身为统帅,自当以身作则,冲锋陷阵,无有畏惧。吾每次出征,自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求护天下百姓安宁,护家国故园安定。   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吾心甚慰,汝其勿悲!   另:汝八月初所寄之物已到。   咸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夜,铜陵手书。   三   咸绪二十四年   燕都皇宫·议政殿   “众爱卿有何对策?”   那样低哑的一抹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显得尤为单薄。   龙椅上的那人高坐着,挺拔的身形犹在,明黄的龙袍也熠熠地夺目,只是已现了些许老态。   殿内一左一右两列文武官员,都只倾着身子低着头,默不作声,静成了一道收敛的黑色和一道平静的灰色。   良久,才有人从那黑色铁甲的队伍中铿锵地迈出一步来,挺直了身杆,出言道:“颜将军是百年一出的将帅,今颜将军遭暗算而逝,实乃齐佑之大损失!臣不肖,只是依臣所见,如今这朝中,未能有人可担任颜将军的职位。”   说罢,也不等皇帝有何回应,只是兀自低了头回去站了。   龙椅上的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垂着视线。这样一来,变越发显得颓老。   半晌之后,才有一声浅叹传来。   大逆之言,焉有错哉?   “皇上,西戎对我齐佑已虎视眈眈三十余载,往前有颜将军在,我等大可不必担忧,可此次西戎偷袭成功,颜将军以身殉国,边关士气定会大败,防线显露薄弱,那西戎定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若是不出所料,只怕这几个月内就会有所行动。”灰色朝服的一人上前,开口道:“……所以皇上,这新任镇军大将军之事,刻不容缓。”   “朕知道。”那人摆了摆手,带着疲惫。   “皇上……不如就让征西将军出任?宋将军在颜将军手下已呆了七八载,对西边的事务很是熟悉。”又有一灰色朝服的文官上前开口道。   此言落毕,便立即有一人走出一步反对:“不可,宋将军虽说资历颇深,可绝难担此重任。”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道:“恕臣直言,宋将军现下年事已高,大上颜将军两轮,若是真有才干,也不至于在颜将军手下呆了七八年还未能出头。”说罢难免偏转视线向前看了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那宋将军显然也就在这列黑色战甲之中,听言也未有开口,只是沉默着。倒也不是不生气,只是那人的话,他的确无法反驳,颜非往日的风姿,他自然无法与之相比,索性缄默了去。   “那便让卫将军暂代其任,同为二品大将军,这可足够了?”   “也不可!卫将军只负责管理燕都的驻军,虽说品阶相当,可燕都的驻军多少,那铜陵关的驻军又有多少?况且,颜将军手下的四十万玄刃军可不比那些驻军,个个都是刀尖舔血的勇士,战力和傲气在这整个齐佑,都难出其二。恐怕这天底下,除了颜将军,再难有人能领兵玄刃军!”出言的仍是之前那人,只是字字锋锐之中,还带了些无比的崇敬之意。   “你放肆!区区一个四品武卫将军,哪轮的到你在此指手画脚!”出言的灰袍之人显然是品阶极高,一张口便带了些吹胡子瞪眼的气势。   “安丞相,臣虽然只是小小四品,可臣并不以为,臣的话有出错半分!”那人也是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势头,“在场的诸位文臣武将都是心知肚明,颜将军身死,齐佑的半壁江山……危在旦夕!”   此言一出,便如同点燃炸药线的那一缕迸发出来的火花一般,并不分外响亮,却让每个人的心下都是狠狠地一揪。颜非身死,齐佑危矣……齐佑危矣!   那条线密密匝匝地烧着,缓缓地吞吐出灰白的细烟,灵活而诡秘地缠绕盘旋着。一叠又一叠的凝重将空气都似乎要尘封埋藏下去,压实了密不透风地无法呼吸。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出言反驳,就连明黄裹身的那人,也无可奈何。   “擅闯者议政殿者,死!”   殿门外蓦地传来数名守卫的一声力喝,便如同霹雳一般,将什么东西引爆了开来。紧接着,便有着“砰砰”几声闷响,伴了隐约的痛呼,复又有金属坠地的声音。   这变故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好像那侍卫的声音才刚刚消散,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干脆利落。   殿内的诸臣都被这样的动静惊了一刹,齐齐转过身去面对着殿门。方才沉凝的气氛在此刻便陡然转为惊恐和压抑。黑甲之人本欲伸手拔剑,却发现腰上的佩剑早在入殿之时便留在了外面,此刻竟是没有任何防身之物。   门外的侍卫像是齐齐被打晕了去,也不知来者究竟有多少又有何目的,此刻这殿内的文武百官,竟全然像是笼内待宰的鸡鸭,只瞪大了眼望着那殿门,甚至忘了呼吸。   也只是在下一刻,那大殿的雕花金丝楠木门便被粗暴而响亮地一脚踢开,丝毫没让门内的众人失望。   “嘭——”   “哐当——”   木门重重地向后撞去,转而又重重地弹了回去,发出两声巨响。   群臣心下的那根绷紧的弦在那一刻便全然给崩断了,满目皆化为惊恐,浑身一颤便向后退去,几乎挤成了一团。   此刻才有着数十位身挂银甲腰佩长剑的护卫从殿后快速涌上前来,在众臣身前挡成一片,手握剑柄,已然出鞘半刃。   已有五六个太监拥至龙椅边上,哆哆嗦嗦地要带皇帝从小门离去,只是还没等他们把皇帝扶起来,自己已是先软了腿脚。   方才还肃穆的大殿,此刻竟陷入了如临大敌的恐慌之中。   “我将门颜氏,焉无子弟!?”   “焉无子弟?”   这抹嗓音在大殿之前震响,竟轰鸣一般向内传去,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回音。   只是区区八字,却带了无尽的傲气与愤然,几乎不需要耳朵的传递,就这样能直直撞进脑海之中去,在里头“嗡嗡”作响,只听得人头晕眼花。   已经没有人能辨得出这样的嗓音如何,语意如何,只是兀自从心底里散发出一阵恍然与畏意。   竟然只是一个人……   几息之内将议政殿八名守卫打晕,嚣张地踹开大门的,竟然只是一个人……   “好一个将门颜氏。”龙椅上的那人自然是最早回过神来,不由地开口缓声道,只是那对眸子正直直地盯住那抹在这样高有两丈的殿门之中,显得颇为渺小的身影。擅闯议政殿,打伤守卫,见帝不拜……这种种罪名加在迎面的那人身上,却让这皇帝没有生出分毫怪罪之意,甚至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来人,是颜家之人……   因为是逆着光的,殿中的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清晰而挺拔的身影,如同冒雪的青松一般,却看不清面貌。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身形,便似乎蕴藏了无尽的锋锐凌冽之气,似一把擦拭明亮之后铮然出鞘的利剑。   “呵,那是自然。”那人只是不轻不淡地冷笑了一声,张口应下了皇帝的话,一边提步向殿内迈去。那副姿态,好不嚣张放肆。   虽然知晓这来者没有敌意,可当她迈出的第一步落地的时候,还是有人忍不住心下一跳,那身挂银甲的护卫也是紧了紧手上的剑柄。这来人的气势……怎会如此骇人!   可等他们耳边的声响真正入脑之时,才更加惊骇地辨认出……这分明是女子才有的音色!这来人,不止是颜家之人,更是个女人!   只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满堂的人才都是反应过来,颜非之女——颜止!   可颜非才刚逝世,身为嫡女,她不应该待在家中守灵么……   况且,这身为女子的,身上竟和那些从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将士一样满带杀气,让人只是一个靠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满腹的疑虑都压在心底,便不由得都抬起头来,偷偷望向这个女子。   这人的面貌此刻才看得清晰了些,这身着的缟素,更是认定了颜止的身份无疑。可纵然是如此单薄的颜色穿在这人挺拔修长的身躯之上,竟都满是飒爽的英气。那三千青丝没有任何打理,就这么胡乱地垂在身后,配上那斜飞入鬓的眉,漆黑如墨的眸和浅色的薄唇,便全然都是雌雄莫辨的清隽潇洒。   那一干人便都不由得呼吸一滞,这颜止……还真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来看过的最英俊的……女子。   颜止此刻正踱步走到那银甲护卫的跟前,看着他们手上半出鞘的剑,竟也不躲不避,双掌一提一推,那面前的两个护卫就莫名其妙地丢了剑,一个踉跄给扒拉到了一边去。   直到身前的众臣都纷纷急不可耐地避开这尊煞星,颜止才大步迈到最前头,正对着龙椅上的那人。   “方才听到了,既然诸位大臣之中没有更好的人选,不如我爹这镇军大将军之位,就由我来出任。皇上认为如何?”颜止开口本来就没有半分废话,话不出一句半,就直接道明了来意。   皇帝闻言也只是缓缓一笑,把话题顺手甩了出来,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颜止听言,也毫不掩饰,只顺眼就翻了个白眼上去给那皇帝,转而凉飕飕的回眸扫视了一圈。   那些个收到了颜止的视线,都是忍不住一个哆嗦,不发一言。   好半晌,才有个细如蚊咛的声音传出:“颜……姑娘身为女子,出任将军一职……恐怕不妥吧……”   颜止听了这话只是一挑眉,冷笑一声,道:“女子?呵,女子男子又如何,到了战场之上,哪个不是一刀下去血溅三尺?”那些大臣听言都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颜止眸色一厉,一改方才的吊儿郎当模样,道:“试问诸位男大臣,你们哪一个……打得过我?”颜止的咬字一直都是很清晰的,可这会子的“男”一字,却咬得格外清晰。   回想起方发生的一切,就算是一身黑甲的二品三品四品将军们,也难能打包票说打得过这颜止,更何况,这还只是眼前这人随手显露出来的,若是她动了真格呢?若是她还用上兵器呢?   都不由得在心下摇了摇头。   “那诸位大臣中有谁比我更熟悉我爹?比我更明了军事谋略?”颜止又是凉凉启口。   笑话,你都是人家的女儿了,还有谁能比你还熟悉颜非?况且一身的武功已是不凡,那颜大将军自然也传授了兵法……颜非在从前便称得上谋略无双,如今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天纵之姿,这怎么比得过……   便都齐齐轻摇了头。   “那诸位大臣……还有谁能比我更恨西戎?”颜止的口气仍是淡淡的,只是那双墨色的眸子,在长睫的敛映下,已是染上了淬毒的恨意,让人看一眼都会从心底涌上带着寒意的惊惧。   只这一言落毕,原先还有着些许细细低语的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无声。   那些人这才是恍然……他们眼中死掉的只是这齐佑的将军!齐佑的天才!而面前这年岁不过十六的女子死掉的……是她爹!是颜府的天!他们的国仇太大,又怎比得上她家恨来得深?   若要这般论起来,那这齐佑上下,确实只有她出任最为合适。   只是颜非才刚去不久,连这朝堂之上的众人都还留了些悲痛,这颜止身为嫡女,竟已能从此事中走了出来,甚至敢擅闯议政殿放言要出任镇军大将军之位,这番心性,不可谓不可怕!   “这是家父战前的来信。”颜止眸中的血色翻涌一二,很快便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伸手取出那轻飘飘的纸张,反手甩了上去。谁能料得到,她辉煌一世的爹最后留下的,只是这样单薄的只字片语……   那信纸的速度极快,只一眨眼便已然到了皇帝的面前,眼看着就要直拍向皇帝面门之时却一个轻颤,转而飘落在他的面前。   众臣眼底的眸光都是忍不住一个颤动,颜止方才的一手看似随意,可体现的,却是太可怕的控制力了!这纸能有多重?可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竟让人生出这是把利刃的错觉。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女子展现出的一切一切,都是他们根本无法相比的。   那皇帝拿过信纸,面上竟浮现了一丝激动,片刻后便又沉淀为失落,只细细看了下去。   “皇上,颜止并非贪权之人,也知身为女子领兵不妥,只是杀父之仇,不可不报!颜止可在此立誓,待我杀退西戎,使其二十年内难有再犯之力,自会辞官退隐,再不沾染兵权。”颜止敛眸垂首,背脊挺直。   龙椅上的那人轻轻放下信纸,阖眸之间便已然做出了决定,开口道:“传朕旨意,颜非之女颜止……”   四   咸绪二十五年   一月初,西戎推军东进二百里,三十万精兵直指齐佑铜陵大关,狼子野心不言而喻。适年二月初,新任镇军大将军抵达铜陵,召众将相与议事。次日清晨,隆冬寒月际,西戎擂战鼓,发兵攻城……   “不肯迎敌?你说关内二十万玄刃军不肯迎敌?”颜止听完小卒的传话先是一愣,转而便是满心的不敢置信,她爹手下的玄刃军自然不会是庸夫懦者,与那西戎军队又是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那次刻这不肯迎敌又是唱的哪出?   “为什么?”颜止此话一出,便也隐约猜到了答案,看着那小卒微微躲闪的视线便是冷哼一声,提起身侧的大刀甩上肩膀后便迈着大步离去。此刻的她一身玄色戎装,长发也全然竖起,身量甚至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上一丝,又加上这浑身被激怒的煞气,不仔细看如何能看得出是个女子?又加上肩上扛着的那具凶神恶煞的大刀,怎么看都是阳刚十足。   不肯迎敌?那就看她怎么弄死那些个不知好歹缺个心眼的傻货!   颜止的步子本就迈得极大,此刻更是走得虎虎生风,三步两步便迈出营帐登上了十几丈高的城墙。   城墙之上的炮膛早便已经架好,炮弹弓箭也准备得充足,只是那些个弓箭手火炮手却都只懒散地三三两两地蹲在一块儿,也不知在讲些什么鬼话,是不是还有几声笑传出,这还算好的,大部分的人甚至连个影儿都没瞧着。   颜止只看到这里登时便觉得血气冲天,连肺都要给气炸了去,快步朝炮口一迈,往下瞧去,便见着远处的西戎军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推进着,大致也就隔了不过两三里,那军队一边前进一边已经有了些许调整,甚至连阵型都给摆出来了,想是打算一抵达就攻城,根本不给双方一点喘息地机会。   而她铜陵关前的军队呢?   很好,只能说那些个玄刃军都从营帐里出来了,并且都密密麻麻像摊饼子似地聚在了一团,别说什么阵型甚至连站都没个站相,一边抱着玄铜头盔一边各自聊着天好不悠哉,手上空荡荡甚至没有一个人拿了武器,全都扔在脚边垫着脚玩。   若说他们看不到西戎的军队自然是假的,这副样子,恐怕就是故意做出来给她看看的。   好样的,这就是在逼她了!   他们当这一仗是儿戏呢?!   颜止嘴边的冷笑几乎要冻僵了她的半边脸,眼底的墨色霎时便聚成了一团团阴云,几乎要爆出雷炎,手指骨节也捏得噼啪响……   好你个玄刃军!   只是这下马威,还不知道是谁给谁下呢!   那小卒此刻才爬上了城墙,看着颜止散发着寒气和怒意的背影,不由得一个冷颤……这将军,可别给气炸了才好啊……   颜止将手上的大刀往后一扔,便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几乎要把城墙上青黑色的硬石砸碎,事实上,那硬石也确实微不可见地溅开了些许石屑。   城墙上那几个弓箭手听了这声响之后都不由得眼皮子一跳,那大刀……估摸着得有三四十斤吧……这空降来的所谓的女将军,好像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惹的啊……   不由地从心底蹿上一抹寒意……   颜止也似乎发现身后那聊天的声响轻了下去,回头阴森森地瞥了那几人一眼,转而弯下腰去拎了个脑袋大的炮弹上来,塞到炮筒里去……   点火,瞄准,一气呵成。   “嘭——”   底下那些将士聊得正开心的时候,便听到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别说是这些个玄刃军了,就连步步推进的西戎军队听了这一声响也是吃了一惊,一时之间速度便下降了不少。   那铜陵关城下,就离摊饼子似的军队两米之外的地方,炸开了一颗炮弹,只是倒也没有一个人给伤到,只是都给这么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最多也就是离得近些的人给炸出来的黄土硝烟扑了一脸。   这些身穿玄色铠甲的将士都是各自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抬头往上看去,便看到了那一抹高挑的身影。这是新来的将军?新来的将军在炸他们?当这样的念头浮现在他们脑海里的时候,他们都满是错愕。如此精妙的控制力……如此大胆的行径……真是个那个传说中毫无震慑力的小女娃搞出来的?   不过还没等他们惊讶一会儿,便听到又是一声炸响,紧接着,便是连续的数十声,毫不间断地炸开在他们的身边,直炸得他们耳根子疼,可妙的却是这炮弹每个都落在军队边上,不近也不远,甚至炸出了一条笔直的线,正好贴着军队。   那条线周边的将士都是给这般声响炸懵了,赶忙往里头退去排了个整齐,若是再敢乱站,只怕这炮弹就得落在他们头上了。   也不过十几息,原先站得糟糕的军队这会子就已经排了个整齐,恰巧挨着那条炸线,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把这坨将士工整地切割了出来,切得四四方方赏心悦目。这样黑压压的二十万玄刃军看起来,便有了些气势磅礴之意。   颜止这才停止了在城墙上的轰炸,把位置让开来让城墙上那些个慌忙不迭跑来归位的士兵站好。颇有些满意地眯了眯眼,能这么快地整好队,也从侧面反映出这玄刃军的素质确实是很高。   原处,也许已经不算原处了,那西戎军队离得距离已然很近,速度也明显减缓,不过片刻,便有似哭非哭的声响从那个方向传来,是西戎独有的银犀牛号角。一长一短一长,便是攻城的号令。   动了动嘴角,颜止开口道:“都拿起武器,迎敌!”   她的声音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响,可却让这二十万个都听了个清楚,只是听得清楚是一回事,听不听你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心有余悸,可底下的玄色方阵仍旧和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怎么,谁有异议?”颜止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想挥刀大剁一番的欲望,掌心捏得发白。朝下一看,那西戎也不管这边的情况如何,已然再次提速向前奔来,竟是要趁着玄刃军按兵不发之时攻城。   “我有异议!”似乎就等颜止的这一句话,只是顷刻便有一个嗓音从队伍里传来,“让一介女流来管我,我不服!”   “让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娃来管我,我不服!”   “让一个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人来管我,我不服!”   “颜大将军的嫡女又如何,一个名头难道就能率领我四十万铁血男儿?”   “我们要看真格的,要服,只服拳头比我大的人!”   “若是你不行,还是交出兵符,自退将军之位,我们玄刃军,可以自己迎敌。”   “交出兵符,我们就迎敌!”   一时之间这样的声音起伏不断,那原本整齐的巨大玄色方块也是有些乱了。   而那西戎的墨色军队,已是将要咬上玄色军队的一角。   “都给我闭嘴!”颜止的耐心已经被这一句又一句给消磨了个干净,脸上原有的冷笑也消失了个干净,只是那双墨色的眸子明明似是深潭,此刻却能喷出火来。   “大敌当前不肯迎敌就是你们铁血男儿?只为一时快意要拿铜陵关的百姓做牺牲?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一群的窝囊废!老子今儿个站在这儿了,老子就不会走!要看老子实力是吧,老子就让你看看!”颜止张口之际已经改回了从前最熟悉的自称,伸手便夺过了边上一名将士的长、枪,手上的大力几乎要把那人给带趴下。   一个跃步登上了不足二尺的城墙硬石砖,颜止伸手掂了掂那杆长、枪,那重约十七斤的东西在她手上就跟棉花团似的轻飘,眯着眼算了算距离,大概也就将近一百五十丈……   底下玄刃军的一干将士听了颜止的话虽也是有些汗颜,可却恼怒更多一些,这会子只挺直了腰杆仰着头看这十七岁的小毛孩口气这般大是要做些什么……   西戎军队一方看到玄刃军按兵不动的样子本就是奇了怪了,此刻又看到敌方城墙那处似乎是有人站了上来,这下便更觉得背脊发凉,有种莫名不妙的直觉。   那亲自领军攻城的将军此刻正端坐在白马之上,见状便伸手比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军队停下。因为颇有些距离的缘故,他只能看到那人的手上,似乎是举了长长的一个什么……可他却不知,原先不停还好,就因为他这谨慎的一停,直接是停到了死亡的圆圈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颜止见状也是一愣,转而邪邪地勾唇一笑,原先的移动靶是不好打,也就三四成几率,现在成了固定靶,这几率也就……   一边还没斟酌出一个很恰当的数据,颜止的手就已经动了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很花哨的姿势,就是这般凶猛粗暴看起来很是随意地一掷——   七八成吧。   颜止看着那□□的轨迹,颇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收回了有些酸麻的手臂,微微活动了两下,将那酥麻之意尽数驱散。   玄刃军的一干人这会子都是长大了嘴巴,几乎要把哈喇子给滴出来,把长、枪当飞镖扔?这速度竟还和飞镖不相上下?这……到底是什么鬼招数?   之前究竟是哪个死人头说来了个小女娃的?这来的……分明就是个力大无穷的女魔头!   那底下一颗颗玄色头颅一边这般想着一边都不由地跟着那根长、枪飞快地转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古朴至极的黄铜色的长、枪就这么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轨迹,隐约现了些喋血的殷红之色,隔了远远的玄色方阵直直向那西戎军队的前方插去,速度快得竟都生了长长的一道虚影。朦朦胧的便似夺命的一弧镰刀。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五丈……   “哧啦——”没入皮肉的声响。   其实一切发生的整个过程也不过一两息,可想起来便像是过了长长的半载一般。那道□□的虚影便像是刻在了每个遥望的人的瞳孔之上,微热而刺痛。   “老子告诉你们,老子的爹是使长、枪的,那老子——自然也会!”颜止话音仍旧是没有分毫起伏,像是觉得这么扔根长、枪过去根本不算什么,就连扎死个人,也不算什么。   “还有谁不服?!”那抹嗓音在玄刃军耳里听来简直和地狱修罗的狞笑没有半分区别……   西戎最前方那白马之上端坐的人慢慢地向后倒去,像是在优雅地谢幕一般,转而跌落下了白马,溅起一道烟尘。   他眼中的惊异和不解甚至还没有消散,头颅还保持着仰头远望的姿势,恰巧露出了最为薄弱的脖颈,那脖颈之上,已是没入了大半长、枪的头,外头的半截溅上了细碎如星芒的鲜血,衬着那银白如雪的铁质,竟是分外妖艳的美丽。而枪头因为跌落而脱离了些许的地方,正不断地涌出鲜血来,甚至在这样的隆冬里还冒着些热气,转而便飞快地渗入这片干燥寒冷的土地。   那长、枪飞过了大约一百五十丈的距离,后力已是不足,因而只是扎穿了一半的脖颈,颜止本来也没想到会直接扎死了人家的将军,以为顶多扎个半残或半伤,可是谁叫那西戎将军命短,自个儿停下来当靶子不说,还直接仰起头来像待宰的公鸡一般暴露了脖颈,你说不宰他宰谁?   “卧槽……”这边看好戏的玄刃军这会子也是蒙了,只能把嘴巴长得更大一些,看着那同样也一脸茫然此刻更有些焦躁地摔着蹄子的白马发愣。   “这也……太猛了,这还是人吗……”   “妈呀……”   “之前到底是哪个智障说她很垃圾的?”   “妈的这将军我们要定了,以后来一个插一个,这仗今后都不用打了!”   “卧槽我今天对她吼了什么啊,我竟然说她弱?”   这边的玄刃军已经隐隐露出了喜色,倒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这一来就把人家的头儿给弄死了,先不说震慑得有多大,就是人家想打也不知道从何打起了……   而那边的西戎也才真正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只是前头的几排目睹了真相,后头的只能看见那白马上的将军莫名其妙地跟一杆长、枪一起跌落了。   逐渐有着些许恐慌开始蔓延,连那原本分外整齐的,气势汹汹的队伍也已经乱了起来……   “怎么,还觉得不够是吧?”颜止早便已经回过神来了,此刻满脸的高深莫测,甚至还带了几分不屑,似乎是想告诉这二十万个小崽子,她颜止,还不止这些……   “将军威武!”那颜止心目中的个个都二三十岁了的小崽子们赶忙弯下腰捡起自己的兵器来,一边高高举起,一边狂吼了一嗓子,只吼得面颊通红,嗓子都和破布似的。不过似乎还觉得不够,好像也是怕颜止还记恨着,边上的敲鼓的打锣的此刻都纷纷忙活了起来,一边吼一边还玩出了节奏。   只这样一来,似乎才真正展现了玄刃军这齐佑第一军队的气势来,那玄色的洪流飞快地涌动着,那股看来便难以匹敌的无上战意便喷薄而出!便像是封于古墓的长剑出鞘,激荡起无无法比拟的气蕴,便天下万兵齐鸣,杀意骤至。   “那还给老子等什么?迎敌!灭了他丫的!”颜止冷然回道,一边跳回城墙主道上,伸腿一踢,那原先扔在地上的大刀便给这么轻飘飘地掀了上来,转而伸手接住,借势便在城砖上重重一拍!   “哗啦——”那城砖自然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大力,直接给拍没了好几块,几乎碎成了粉末。   “杀!”颜止墨色的眼底划过一丝冷芒,最后吐出一字来,一边收回大刀,扛到了肩上。   那给砸得震天的一响便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一般,底下的玄刃军瞬间从那震撼之中清醒了过来,迅速地往前窜去,直直冲进了那墨色的军队之中,把那原先就有些散乱的阵势冲得七零八乱……   ……   咸绪二十五年二月,两军交战,新任镇军大将军于城墙之上一□□杀西戎将领,率二十万玄刃军大败敌方三十万人马,杀敌十万有余,西戎不敌,败退三百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可以开始更文了,这章字数好怕!我家颜止好帅帅哭了! 【卧槽□□为什么也会被和谐?!】 ☆、第一章 阴生阳   咸绪二十六年   铜陵关   铜陵关是齐佑的西方边界,地处大陆中部,三面环山,水汽难以抵达,常年是旱着,此时又正值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因而这关内的校场早被晒得滚烫,黄土大块大块地干裂开来,连空气中都荡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而此时,却还只是辰时一刻,太阳虽然已经灼烈得刺目,却还没到头顶。   这一天,还长得很……   校场之上早已稀里哗啦地站满了人,粗粗看下来数目也达到了让人心惊的十七八万。每个人都光着膀子,只穿了条扎进战靴的黑裤,再没了之前一身玄色戎装英姿飒爽的样子,那满头的臭汗和皱眉的苦脸活像个从地里刚上来的老农。   在上头黑压压地往下一瞧,那起伏的老麦色皮肤和精壮的脊背连成一片,在艳阳的照耀之下,就像将要秋收的原野一般……   “都给老子竖起耳朵来听好了,今日操练,负重三十斤,校场二十圈,限时一个半时辰,跑不完的,午饭也别吃了,再加罚二十圈!”分明是女子的嗓音,却又带了不容置喙的命令之意,甚至还有些莫名的不怀好意。   “什么?!今天又是跑圈……”   “二十圈……那可是八十里了!还负重?!”   “妈呀……这鬼天气,跑个毛球!”   “不干了不干了……这非跑死不可。”   ……   顿时便炸开了锅一般,此起彼伏的都是哀嚎,这一大片人竟没有一个想要动弹的意思,只是张口罗里吧嗦地吼着,似乎天真地觉得能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老子要开始计时了……”校场之前的了望台上,站着的那道颀长清俊的身影微偏着头淡淡开口。口气里也没有多大恼怒,似乎是知道这些个叽里呱啦怪叫的人海翻不起多大的浪。而这人,自然是颜止。   底下的吵闹声顿了顿,大约是挣扎了一番,那片人已经开始有着些许蠕动,却仍旧是不情不愿,和黏糊糊的狗皮膏药似的。   “不听是吧,一个个都不服?”颜止冷哼一声,话中涌现出些许威胁,却是嘲笑更多一些。   底下的一堆不着痕迹地抹了把头上的大汗,低着头面面相觑,给太阳晒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仿佛是醉了烈酒要扛把刀出来和颜止杀个一两轮。可惜只是看起来像而已,这些个心里头的小算盘还是打得噼啪响,谁也不敢出这个头……   “不服的有种给老子站出来,缩里头算怎么回事?”颜止的嗓门提高了不少,口气转为不善,带了些激将的意味。一边却又十分违和地懒懒地俯下身子靠在面前的横栏上,将手搭在上边,食指轻轻弹了两下,那硬木在这样的动作下,竟发出了些许金玉之声。这番模样,倒是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这校场顿时陷入了一团汹涌的安静之中,甚至连每个人的汗水从肩头滑落的声响都能听得见……   良久,才有一个嗓音自其中响起,却更多的是打商量一般,“……将军啊,每天跑跑跑,我们都快累死了……”   “是啊……您就不能练些别的吗?您看这大太阳的……”   “也不是我们偷懒,只是怕给晒中暑了昏过去,还得浪费您的药……”   “您就……放咱们兄弟一马……”   颜止听着这一个个油嘴滑舌瞻前顾后的小子们,却仍旧是不为所动,只是嘴角扯起了一抹好笑的意味,很快又给绷没了,那深沉如墨的眼底满带的,都是些不怀好意……   “哪来这么多废话?怎么和娘们似的叽叽歪歪?”颜止出声喝道,那口气自然到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她个人还把自己当做个娘们。一松手,颜止直起身来,眯着眸子扫视了底下一圈,薄唇吐出的话让底下的人都忍不住头皮一紧,“就说好了,不服的站出来。平日不是总嚷嚷着要跟老子干一架么,老子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中只要有一个人赢了老子,那全体……都少跑十圈!”   颜止这话听起来还算温和,可就是有种诡异的力量能让人打心底不寒而栗。那堆将士的皮肤都已经晒得和牛肉一样鲜红,似乎下一秒都能冒出烤熟的烟来,各自的眼底眸光闪烁,似乎也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呃……将军啊,您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个个上来和你打吗?只要赢了一个就行?”有个机灵些的抓住了颜止的话头,好生不要脸地开口道,话中的意思,竟是想用车轮战耗死颜止。十八万三千人一个个打过来,就算是神仙也得吐血吧……   颜止听言也是给气笑了,那紧绷的脸有了一丝松动,只是下一秒便眸光一凝,简单地吐出三个字:“你们敢?”   不敢,自然是不敢——   这一大帮子人又陷入了寂静之中,上头大太阳一边晒着,这边心下急得要死,只想找出条对策来。   等了好一会儿,颜止也是有些不耐烦了,皱起眉头来道:“打不打?不打就给老子乖乖跑圈去。”   “将军!”一个嗓音像是忍了许久才突然喝出来,“这不用想我们也知道和你单挑只能给你胖揍一顿,要不再打个商量?我们选十个人和你打,若是能赢你就少跑十圈。”   他这话一出,颜止还没说什么,底下已经乱七八糟地讨论了起来。   “老六子你行不行啊?选什么十个人?”   “上次给揍的都忘记了?胆儿又肥了是吧?”   “你觉得将军能同意吗?傻缺了吧你!”   “……”   那老六子倒是颇为自信地一笑,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们十个兄弟都准备了好久了,绝对配合得天衣无缝……兄弟们,少跑的这十圈——可要每人捶腿一晚上!”   “呸!你想得倒美!”一旁的都是啐了一口。   颜止在上头又是笑了,只是这皮笑肉不笑看起来更让人害怕,“若是输了……中午不准吃饭,全部给我踢沙包去!”   那十八万三千人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可还没等那口唾沫咽下去做好心理准备,颜止已经一道风似的双手一撑,直接从上头跃了下来。   那道弧线其实是很漂亮的,可等她一落地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下一秒就挺直了腰走近的时候,那口唾沫一下子就呛住了……   这了望台——可是有两丈高啊!   “那十个人,给老子出来。”颜止在这群人面前站定,好整以暇道,口气仍是没有半分波澜。   众人全然都推推搡搡地左右摇摆,为的给后头那十个人挤出来,一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颜止。平日里她自然都是站在高台之上冷声吆喝的,能看到的也就只是个颇为修长的人影,此刻这般近地看起来,颜止的面貌更是让他们眼皮子一跳……   到底是谁说她是个女人的?   此刻的她较两年前独闯议政殿的时候已经变了些许,可仍旧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眸似寒星,似乎更是长开了不少,更添几番眉目疏朗的神清骨秀。此刻一席蓝衫,墨发高束的模样,简直就是不能再俊的公子哥儿。这番看来,颜止的相貌,竟有七成随了颜非。   那十个人好不容易站在了颜止的面前,却也忍不住给她的相貌吃了一惊,只傻愣在原地瞪着眼看。   颜止迎着他们的视线缓缓皱起了眉头,任谁给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也都会心生不悦,更何况她早已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下一刻就忍无可忍地开口:“还打不打?”   那十个人毕竟心理压力太大,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情欣赏男色,颜止这话一出,便也醒了神摆开了架势。   边上的也屏住了起盯着前头那十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当然,看得最多的也还是颜止。这玄刃军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可齐佑第一军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自然都是知道看颜止出手一次对他们的好处有多大。   “喂——前面的——后头的兄弟看不见,有啥动静都吼出来给我们听听啊!”后面的听前头没啥动静,自然也是急了,在那里大声嚷嚷起来,音拖得老长。   “要开打了——”前头的也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嗓子。   那人的话音一落,那十个人便抢先动了起来,废话,若是失了先机,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离颜止最近的一个闪身逼近了右侧,脚下一个借力,一拳便朝她颈窝处袭去。颜止也不闪不避,左手迎上,速度竟是比那人还要快上几分,抢先便挡了下来,右手在同一刻斜斜一劈,直接便落在了那人颈上。   那人一声闷哼,直接便晕了过去。   “嘶——”边上的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这手劲,得有多大啊……   “颜将军放倒一个——”当然也还没忘了传话到后头去。   而颜止劈倒第一个的同时,已有两个人同时从左侧踢来,直逼她的腹部。颜止只是一个冷眼,长腿一迈便闪开了去,在二人身后反手便是“刷刷——”两下,同样落在颈部。   “颜将军又放倒两个——”方才那句话还没讲完,便又得再扯着嗓子喊出来。   两声闷响落地,惊得这些个将士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颜止伸手拽过前头冲来的那一人,一手捅向他的腹部一手把他往身后一带,还没等他痛叫出声,便抽回手在他背上一个借力,几乎把他给按趴在地上,长腿“砰砰——”两声便落在了第五个人的胸口上。   “又两个——”喊话的嗓音渐渐轻了下来,不忍再看。只是背上已经爬满了冷汗,看来今日……铁定是没午饭吃了。   “妈的这老六子还想让老子给他捶腿?锤他个爷爷!”   “将军怎么这么猛……真见了鬼了……”   颜止似乎也听到了这些个气出来的粗话,甚至还有心思偏头看他们几眼,上身一倾,一脚稳住平衡一脚横扫,便直接把第六个给绊飞了出去。转而伸肘砸在第七个人的面颊上,一巴掌越过那人的肩头直接拍向第八人的面门。最后一拳一个几乎打碎了那两人的下巴。   最后几下子招招快得有破风之声,打在那些皮肉之上发出的声响也是又重又急,基本上一招就足够打晕一个人。   颜止单方面殴打十个将士的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两个弹指,可从头至尾她就没给那十个人打到分毫,简直把快准狠发挥到了极致。   而她所经过的地方,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尸横遍野,这么十个大汉子歪七扭八地躺地上的场面还是颇为壮观。有些还晕着,有些正龇牙咧嘴地尝试爬起来,最惨的那个给绊飞出去半尺的,好像连牙都磕掉了半颗。   “颜将军……全放到了……”那将士的嗓音已经接近喃喃,好不容易才消化掉这个事实。   “什么?”   “不是才刚开始吗?怎么就打完了?”   “不是……你这打怎么打得没声啊?”   “你可别吓你爷爷我,咱们今儿个中午可真没饭吃了?”   “卧槽,我不信我不信……”   “妈的,早就说了打不过我们将军的,她啥时候答应过坑自己的事情?”   “别说一个十个她能胖揍一顿了,就算是一百个,也照样能给她胖揍喽!”   “那咋办呀……”   “还能咋办?乖乖听话呗!”   颜止缓缓收回步子,走到原来的位置,视线所及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听得后头的那些猴子们还在乱叫,便忍不住皱眉喝了一声:“都闭嘴!”   顿时也就乖乖消停了。   颜止这才松了眉头,伸手踢踢脚下一个晕了的将士,开口道:“找几个人把他们拖去治治。”   便有十来个人架起地上的“尸体”飞奔而去。   “还有谁不服吗?”颜止一边开口,一边伸手掸了掸衣角。   “没有没有……”都是慌忙不迭地摇头。   “啧,忘了跟你们说了……”颜止按着肩膀给自己松了松筋骨,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老子没料到你们唱这一出的,所以刚才不下心把沙漏翻下来了,虽然我动作很快,可估摸着也过了一两柱香时间了吧,你们自己算算还剩下多少时间吧……”   那群将士顿时变了脸色,“刷刷——”往右转去,一个紧接着一个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那速度好像后头有鬼追着,生怕慢了一拍。   那一片又一片连绵的脊背涌动着,汗水在烈日下发着微光,在颜止看起来……真的很像丰收。   “哦,今儿个中午没饭吃了,跑完之后都留在校场一人一个沙包,沙包还是老规矩,里头的豆子没给老子踢得稀烂不准回去……哦差点忘了,那几个打晕的人一醒过来也得给老子过来跑圈,跑不完晚上别睡觉。”颜止抱着臂在原地缓缓开口,嘴角的笑意竟是越发扩大起来。   小样,在老子手里还想翻起浪来,反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 ☆、第二章 阳生阴   “吩咐膳堂煮些淡盐水来,让小崽子们每跑完四圈就过来喝三碗。”颜止抱着臂站在远处看着那些个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将士们,虽然仍是那副冷淡的嘴脸,却在口上对一边的副将这般开口道。   “是。”那副将名为韩子胥,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在糙汉扎堆的军营中算是格外年轻,再加上那面貌能称得上俊秀,身姿又如修竹般格外挺拔,因而只看上一眼也颇为赏心悦目。只是他从一开始便一直站在边上木着个脸,一句话都未曾讲过,这会子也只是出声应了句扭头便走。   颜止也早知道这人的脾性,交代完毕后便重新把视线落在前方,良久之后扯了嗓子喊道:“都给老子绷住皮子跑,都过了两盏茶了怎么才三圈?!再跑一圈就滚去喝水!”她这话才刚落毕,那群将士便和打了鸡血似地鬼嚎一声提速跑起来,此时的每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可嗓子却烟熏火燎和吞了炸药没什么区别,嘴唇也干得起皮渗血,现在乍听得有水喝,简直乐疯了去。   颜止看着这群疯了一般的将士只是轻嗤了一声,眼底却满是好笑的意味,一边转过身向外走去,一边喃喃道:“西戎打来的时候还有用的上你们的地方,老子还能把你们弄死不成……”   “将军!大事不好了!”颜止本来还算愉悦的心情就这么给个胡乱冲进来的莽夫搅乱,那人的衣着也是颇为清凉,只在身上扎了件宽大的裤子,头发用块灰扑扑的粗布包起,肩上也搭了块白得发黄的粗布,乍一看来简直就是那街角杀猪的。   “说!”颜止发寒的眸子只瞪了他一眼,那人便也消停了,乖乖停在她面前。   “靖、靖安王来了……”袁超此刻也不知是给颜止的眼神吓的还是真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儿,一手还用那搭在肩头的粗布擦了把头上的汗。只光看他这个晒得油光发亮黑里透红的肤色,再看看他那浓眉大眼满脸横肉的面相,最后看看那壮实得不得了身形,谁能想得到这人和方才那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儿担任的都是同一个职位——副将?   “什么靖安王?”颜止绕过那一座黑山似的袁超,脚步不停地往校场外走去。她已经很认真地在回忆了,可想来想去也没记起来认识过什么靖安王。   “诶——就是那个七皇子!”袁超直起身来跟在颜止的屁股后面,情绪颇有些激动,几乎是手舞足蹈地给颜止比划起来。   “啥玩意儿?”颜止听了这话也只是皱皱眉头,她从小就在颜府习武,十六岁就到了边关,也没主动去了解朝中局势,因而什么一二三四皇子简直是一概不知。   “将军!两个月前皇帝送来的圣旨你忘了?!”袁超急得一蹦三丈高,绕到颜止跟前问道。   “去去去,一边去,他来了就来了,关老子鸟事儿……”颜止一掌呼在袁超面上把他赶到一边去,一边提步迈入她的营帐。   “有关系啊将军!关系大了!那圣旨你是不是随手让韩子胥那小子看了?那小子是不是什么都没和你说啊?!”袁超看着颜止悠然地落座甚至给自己泡起了茶,简直给气的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是啊……圣旨写了什么?”颜止一边问一边拿起茶杯,吹也没吹便仰头一饮而尽,看样子这喝茶只是因为渴了。   “这阵子西戎不是又有些异动了么?那靖安王就向皇上主动请命,要担任副将亲自来铜陵关助将军您一臂之力。皇上听了龙颜大悦答应了他,圣旨就下来了,还是两个月前!现在这人都到东城门口了!”袁超已经尽量挑着重点讲了,却也不知道颜止到底与没有听进去。   “咳咳……”颜止那口刚咽下去的茶水登时又把她给呛住了,狠狠给自己锤了两下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这才不敢置信地问了句:“你说老皇帝给我空降了个副将?!还是个皇子?!”   “是是是!”袁超慌忙不迭地点头,心下终于松了口气儿,这忙活了半天将军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得知道如今正是局势紧张的时刻,那一个个玄刃军每天都得接受颜止惨无人道的摧残,神经紧张脾气也暴躁,这会子突然给派下个皇子做副官,别说那玄刃军们心高气傲第一个不服气,就是这铜陵关黄沙烈日那皇子细皮嫩肉的也是极难伺候。到时候西戎都打到城下来了里头的人还得伺候着什么尊贵的皇子,那仗还打不打了!   “他妈的——”颜止这会子才是真的动了怒,抬起一掌就狠狠地拍在了桌上,那桌上的杯盏都剧烈地一跳,茶水飞溅,甚至有着古怪的“噼啪”一声响起。“燕都没断奶的小崽子来做什么!他真当军营是他王府啊!他懂个屁啊就来做副将!看老子不收拾他!”   颜止话刚说到一半便飞快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而方才那一掌落过的桌角,竟就这么诡异地碎下好几块儿来,正躺在桌腿边上。   袁超也是给颜止这一出吓了一跳,愣了好半晌才转身去追那早便已经消失许久的身影。只是心下还是一阵恶寒,这将军的手力……简直大得吓死人。   颜止出了营帐便解开缰绳翻身跨上自己的那匹毫无杂色的墨色骏马,嘴上只轻喝了一声,那马便像是能听懂人言一般掉头飞奔而去。   铜陵关的西城门是驻军的地方,东城门则连接官道,作往来之用。这一西一东相隔七十余里,纵然是颜止这般策马的速度也花费了一刻钟以上的时间,只是这段时间里颜止的脑袋倒是没闲着,嘴上一边骂着要让这什么鬼皇子滚回燕都去,心下却是忖着这靖安王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硬要在最热的时节跑来边关做些什么……   颜止虽然也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却并不打算多想。若是这靖安王是个啥都不懂的大草包,那就甭管他来是什么目的了,她颜止铁定先胖揍他一顿再把他扔回燕都,他想啥都没用。   颜止想到这里速度就逐渐放慢了下来,笑话,她骑这么快做什么,就得要让那小崽子好等!若不是他,她现在恐怕就能让侍女来给她按脚了!   想到小翠小花什么的,颜止的心情才稍稍有所好转。   也就是颜止这速度一放慢,后头那袁超才有机会大汗淋漓地赶上来。   “杀猪的,那靖安王到底什么来历?是不是在宫里不太受宠?”颜止见袁超赶上来了,便随口问道。   袁超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只是他母妃不太受宠……有听闻这靖安王行事虽然放纵些,却还不算那等浪荡纨绔,不然也没有这封号了……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不多那就闭嘴。”颜止白了他一眼,脚下一夹马肚便同袁超拉开了距离。看样子从袁超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性还是直接会会那靖安王。若是耽搁了时间,恐怕那群小崽子们就要造反了。   “将军——”袁超也是颇有些汗颜,连肩上的粗布都差点给风掀走。这将军的古怪性子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可不管是经历过多少次也仍旧是吃不消……   等两人赶到东门之时已经将近巳时初刻,太阳也升到了半头高的位置。因为局势紧张的缘故,东门的三座大门此时只开了最右边的那处,每个往来的人都得经过守卫的仔细盘查。颜止经过盘查的时候连马都没下,只一个眼神便让那六个守卫齐齐退了开来,显然也是吃过她的苦头。   经过了城门,颜止甚至连找都没找便一眼注意到了官道上停着的那几辆红色的马车,以及马车边上跟着的数十位奴仆。   颜止偏过脸去轻咳一声,袁超便也领会了她的意味,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上前去,一脸正气地开口道:“轿中之人可是靖安王殿下?”   那奴仆们的面色颇有些古怪,愤怒是有的,可痛苦却更多一点。他们这一众人半个时辰多一刻钟前便已经在此处等候了,从太阳还只有些热等到现在的热不可耐,衣裳也不知给汗水浸湿了几层。此刻看到面前来接驾的不过两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行礼不说,一个长得大老粗模样像个伙夫,另一个长得是俊俏却骑在马上趾高气昂满脸不屑,这怎么让他们不气!   “正是靖安王殿下,却不知阁下是……”年岁较大的老奴还算沉得住气,冲边上几个年轻气盛的摆了摆手,对着袁超拱手道。   “在下袁超,颜将军的副将之一。”袁超只是老实地回答。他在军队里呆的久了,也不太懂什么规矩礼数,便又分外耿直地开口:“铜陵关的规矩是步行入内,既然靖安王到了,还请下轿。另外,到了军营中,一切从简,不必要的东西还是留在关外的好。”说罢,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婢女。   “放肆!你个小小副将见了靖安王胆敢不行礼?还哪来这么多折腾人的规矩!”边上的丫头才十四五岁大,此刻听袁超的话颇有些针对她的意味,心下又极为护主,自然是再沉不住气,张口喝道。   颜止原本只高坐在马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手随意地把玩着缰绳,闻言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本来那靖安王就不讨喜,现在这丫鬟竟也这么不讨喜……正想发作之时,便听得轿内传出一个声音。   “兰芷,对袁将军不得无礼。”   那嗓音听来微沉,却又带着莫名的轻佻,让人一听便能想到长裙曳地轻歌曼舞一卷红纱蒙面的舞姬,又或是摇曳的烛火、微醺的暖气和那铜盆里轻晃的胭脂□□,甚至是高耸大殿内隐约传出的丝竹之声和杯盏玉石伶仃之声……   仿佛只是浸染到一丝,都不可避免地要染上桃红,要触碰到盛世风流之景。   众人还没从这样的声色之中回过神来,那品红的车帘已经微微晃动,一双手,出现在其上。   手上五指修长白皙,笔直有力,疏懒中仍带三分矜雅,那掀开车帘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却让人莫名地觉得似乎在进行什么格外神圣庄重的仪式,好像能想到龙凤双烛的红光里,这双手轻轻掀开那火红鸳鸯锦盖头的样子……   “既然是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这几个丫头们初来乍到,唐突了将军,还望见谅。”那嗓音听来仍旧是那般风华流泻无限雅致,语气也称得上谦逊有礼疏合有度,却仍旧带着些抹也抹不掉的轻浮,让人忍不住便有些好奇,拥有这样一副好嗓子的人,到底得生得什么模样。   颜止听了却只有些牙酸,她平日里听的都是些糙汉子们的怒吼怪叫,现在乍听这样一个声音,只觉得像是南方那绵软细腻的米糕,对不上她北方刀切大馒头的胃口。   娘娘腔。   颜止对着这靖安王的声音下了第一个定义。   只是眼角的余光也忍不住投向轿前,那刚站定的身影之上。   可当颜止的眸光和那人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便更忍不住在心底对这靖安王的相貌下了第一个定义。   哪来的小骚蹄子?!   不过这回她倒是没带半分偏见,也不算把话讲的难听了去,因为就在近处的袁超在看到这靖安王的面貌之时,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哪来的俏娘们!   那人的肤色近乎雪白,是真正意义上的雪白,就连边上那群婢女在他的对比之下也像是营养不良的黄脸婆一般。身上的红衣便更近乎妖冶,好似含苞已久终得初绽的鸢尾,衬得面色也微晕着酡红。   那双眼角微挑的桃花眸似是含了一汪春水,浅带红晕,有似醉非醉秋波荡漾之意。长睫敛映,双眸微眯之时,甚至还现了些许不经意的媚态。   面上的轮廓更是有眉骨清雅,鼻骨俊秀,颔骨拔俗,像是温养在水里耐心琢磨出的,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用在他身上便恰如其分。   那红润双唇微勾的一抹笑意,更是像初采的花蜜一般诱人,矜持中隐含蛊惑,每一个弧度都像是精心演练过千百次,恰到好处地把每一份美都充分地展现出来。   所有精致的细节糅合在一起,甚至会让人产生一个可怕的错觉,这人难道不是齐佑第一春楼风月楼里训练了十几年才□□出来的千金难买一夜的头牌?   这样的人第一眼瞧来便忍不住迷了眼,第二眼瞧来则更是暗自吃惊。若不是那样看似纤瘦的身形实际上比那袁超还要高上不少,只怕这天底下真没有人会相信这么美的人,会是个男人!   颜止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竟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心下一紧,转而甚至恶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也不知是直觉还是其他,她感觉到,这个人……很难对付。   绝对是超出意料的难对付。 作者有话要说:  撸了撸接下来的思绪,觉得这本书会是最有挑战性的一本。一方面是因为想写军旅文,然而在下真的完全不懂!另一方面是要不断地树立起女主很攻男主很受的形象,另一方面又要不断推翻,让男主攻起来!最后,希望在看的人都可以评论一下,我都会看到的,有冒泡才有动力,有动力才有更新! ☆、第三章 阴阳会   袁超暗自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把头转向身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那风神俊朗的将军的反应,可等他转过头去,却发现他那将军的面上仍是那副不屑的嘴脸,甚至还更为过分地带上了几丝厌恶。   “殿下,什么规矩不规矩!殿下贵为靖安王,难道还得步行?况且,我方才瞧见那人就是骑着马过去的!他见到您也不行礼!”那名唤兰芷的小丫头却是不干了,伸出一指来直直地点向颜止所在的方向,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好像恨不得要把颜止从马上拉下来摔到地上狠狠踩上几脚才甘心。   颜止闻言不由地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把视线转过来,放在他们一众人的身上,其中那森然寒意不言而喻。   边上的袁超一听这话登时连脸都惨白了,再看看马上那人的面色更是不得了,这小丫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敢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将军,他们将军听了还不得抽烂她的嘴?!   其他一干奴才们听了却觉得太解气了,只是看着那人转过面来神色怪异,所以不敢表露在外头。   那靖安王本还是笑着的,只这一下便敛了笑意,轻轻皱起眉头来,可还没等他唱一出红脸来,便被一个分外猖狂的声音打断。   “管你什么狗屁靖安王,在老子的铜陵关,老子就是天!老子想骑马想坐轿,轮得到你来管?还行礼?我看你是活腻了!”颜止讲话向来都是如此,在军营之中,大将军的命令就是圣旨,将士的准则就是绝对服从,连皇帝来了都不管用,别说这什么给她擦靴子她都看不上靖安王了。   袁超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儿还是该捏把汗,依他的经验来看,颜止只讲到这地步还算好听了,可是人家那听来简直就是惊天霹雳了去。   “你……”那兰芷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简直给吓出了眼泪,又看着颜止那毫无愧色毫无惧意满目凶光的俊脸,那泪花子就这么在眼里一闪一闪的,刚想开口却无从反驳,简直气结。   那一干子奴仆也是给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主子给打了脸,等于也是它们自个儿给打了脸,还给打的火辣辣啪啪响。   “够了。”那靖安王这会子才终于开了口,只是那面上又挂起了盈盈的笑意,一双桃花眸灿若星辰艳若芙蓉,这几乎算得上媚笑。“兰芷,颜将军是这铜陵关的统帅,自然是说一不二,你莫要再耍性子。”开口仍然是温言软语的,甚至没有半分动怒的痕迹。   “呵,有这自知之明便好,只是连个丫头都管不好,还来这儿做什么副将?”颜止倒仍旧不知道收敛是为何物,任凭那靖安王如此低声下气,她也还是能这般理直气壮地教训道:“奉劝你一句,趁你现在还没踏入这铜陵关内,还是早点打道回府的好,省的草包一个入了关内净给老子添麻烦,辱了铜陵关的名声。”   那群奴才们听了几乎连眼睛都要喷火,狠狠地在下头瞪着那安然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人。他们是知道这殿下到底如何,平日里也都是当宝贝似的伺候着,几乎想给供起来,如今这般优秀的人在这里受尽那人的侮辱,怎能让他们不恨!   袁超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方才还是低估了他们将军,以为看到这王公贵族帝王血脉能稍稍委婉一些,现在看来只是他太年轻,心里暗道:这靖安王啊,一路好走啊,祝君好运啊……   可靖安王那厮也是能忍至极,听到这儿了竟也没有半点气焰,那绝色的面容仍旧是细腻如玉,甚至还怡然地一勾唇,应道:“将军教训的是。既然是来做副将的,自然就不再是靖安王。入城之后,便会把奴才们安顿在城内,只身随将军前往军营。今后若出了任何差错,也任凭将军处置。”   “嘶——”袁超忍不住在心底倒抽了一口气,这靖安王不会是泥人捏的吧,简直比泥人还要没脾气些。只是看他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别说是那群奴才了,就连他都有些忍不下心。可想来也有些不正常啊,明明是个从燕都来的王爷,又怎么可能没点傲气,现在这番表现,看起来就像是在讨好他们将军一般……不会是,看上他们将军了吧?   袁超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可万万动不得!   “殿下……”那一干小丫头们听了这靖安王的话,顿时都红了眼眶,一副要生离死别的模样,连那年老些的,也颇有些颤色。   “算你识相。”颜止这厢仍旧是冷言冷语,也不过四字就没有别的废话了,手上缰绳一紧,便调转了马头向城内行去。只是她的眸光却在背过身后陡然一凝,连薄唇也抿成了一线,原本深沉如墨的眼底此刻波光涌动,颇为不平静。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不速之客……简直太难对付!到了现在都赶不走的话,也是该想想,这人前来为的是什么了……   那靖安王面上的笑意纵然是在颜止离去之后也分毫不减,侧身对那老奴吩咐了几句之后,便让人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来,对着袁超开口道:“袁将军,请带路吧。”   袁超意味不明地砸了咂嘴,那目光在这人面上流连一二之后,还是兀自摇了摇头,这想不通啊,不管怎么样就是想不通啊……就光凭他这只会扛刀排兵的脑子,要想得通其中的弯弯绕绕,才真是见了鬼了。   便牵着马同那靖安王并排走起来,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组织了一句较为文雅的话,开口道:“不知殿下……怎么称呼?”这话说起来颇有些尴尬,这袁超也算是朝廷官员了,竟还不知道七皇子的名讳,这番问出来,他老脸也是有些挂不住的。   那靖安王依旧是如沐春风地微笑,开口道:“慕玦。”   “好好好,那以后便叫你慕兄弟了,不会见怪吧?”袁超被那一抹笑看得恍神,心下只暗骂了一句,转而打了个哈哈道。   “自然不会……”慕玦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啥……我们将军她脾气不好,方才让慕兄弟受气了,还望不要记恨。”袁超才刚通过城门,就望见颜止那策马的身影在远处淡的只剩个小点了,想到方才的事,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袁将军多虑了,颜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方才确实是我管教无方。”慕玦善解人意地开口道,用这般嗓音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春风一般拂过人的心尖,每个字都让人忍不住想要信服,只可惜,这些人中,独独颜止例外。   就连袁超听了也忍不住在心底腹诽,方才他们将军的言行委实过分了,就算她觉得人家添乱吧,那人家至少现在还规矩着没犯一点错,冲着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怎么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呢……   慢着,袁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形容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   颜止骑马的速度向来是很快的,只是她现在的速度却比以往还要快上三分,这会子竟只消半刻钟便赶回了军营。   校场里仍旧是烈日与黄土高悬,汗水与号令齐飞,那十几万的将士绕着足有四里的校场跑起步来的画面委实壮观,若不是此刻太阳过于刺目,恐怕还真有人会闲着没事儿过来欣赏欣赏。不过这一大帮子人跑到现在也将近有一个时辰,个个的呼吸都重得像挂了头牛,脚步也开始慢下来,撑下来撑不下来不靠体力全凭意念了。   颜止刚到这校场的时候,就只看到了赤条条黑黝黝的人群的涌动,其余的也就是些膳堂里来分淡盐水喝的伙计了。那装盐水的近五十个大缸几乎有一人高,伙计们全都站在高凳上用长长的木勺子舀水,不过放在边上的碗也就那么二十来个,基本上都是大家伙儿一起用。   “跑了几圈了?”颜止看那些汉子们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没有一点心软,随口问了个离得近些的伙计。   “十四圈半了,再跑一圈半又有水喝了。”那伙计“簌簌”地往大缸里倒盐,转而用脑袋大的木勺在里头搅起来,搅得满头大汗很是辛苦,一边还得回答颜止的问话。   颜止只是点了点头便走近了去,她方才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也不是怕这群崽子们偷懒,而是有了个试探那靖安王的主意,需得让这群小崽子们配合一二。   “继续跑别停下来,老子就在这儿说你们听着。”颜止现在吼的嗓门倒是大了许多,那群崽子们跑到后头脑袋就都昏昏沉沉的,不大声点根本就钻不到他们耳朵里去。“老子刚才去城东接了个人回来。韩子胥那小崽子一个月前看了圣旨也没给老子讲,现在倒好了,你们这群小崽子现在又得有个新老子了。”   那群将士跑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转了两下脑袋表示自己正在听,眨了两下眼表示自己很震惊。   “老子刚才会了会你们的新老子,妈的简直就是个娘们,小白脸似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说话也不会还嘴,简直丢了我们铜陵关的脸。你们这群小崽子倒是说说,这样的人你们服不服?”颜止也似乎没看到他们这样欲、仙、欲、死的惨状,只兀自添油加醋地说起来。   “不服!”那群将士听了这话当然是恶意滔天,就算喉咙和烧了似的浑身都没力气,却还是拼了一条老命吼出了声。   “那人估摸着马上也要到了,你们认不认他做老子?”颜止仍旧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瞎说八道。这军营里,本事强的位置高,位置高的就是老子!   “不认!”这一声比前头那一生还要响亮一些。笑话,当年听到颜止是个娘们他们都要造反了,现在听到个连娘们都不如的,他们还不反了天了。   “好!那老子就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中有谁要是打赢了他,全部人今儿个中午就有饭吃,还不用认他做老子!”颜止开口道,眼底带着几分得逞。她倒是要看看,这小白脸有什么胆子敢来这铜陵关做副将,不把他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她颜止这镇军大将军之位也不当了!   “好!”声音又是微弱了许多,脚下的步子也踉跄起来。   颜止眯着眸子想了想,片刻之后便挥了挥手道:“先别跑了,都去喝点水去,养点体力好好地打。”   那群将士这才欢呼了一声,原本看起来灯尽油枯一般的身体简直和回光返照了一样扑过去抢水喝。这若是晚了一步,就得和好几千个人抢碗了。   “你们要是打输了给我丢脸的话……”颜止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话从来不说得太满,现下也是慢悠悠地补充道:“中午别吃饭了,晚上也别睡觉了,好好练练你们残废的手脚吧。”   “没问题,不就打个小白脸吗……”   “打不过将军您是真的,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奶娃子!”   “这就放心吧,绝对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看他还白!”   这玄刃军毕竟是刀火里杀出来的,又日日被颜止摧残,身体素质自然是没的说,这方才还一副脱了半条性命的模样,现下只不过走了两步,喝了些水,立刻就能跑能跳好不快活了,听了颜止的话纷纷把胸膛拍得啪啪响,一言不合就打下包票。   约莫一炷香之后,校场的门口就出现了动静。   “慕兄弟,既然是副将了,就先带你给咱们弟兄认识认识,你也顺便看看,我们玄刃军的威风……”这声音自然是袁超,此时的他似乎心情不错,和慕玦聊得很是开心,浑身上下满是东道主的热情洋溢。   颜止听了这动静只是在心底冷哼一声,这袁超……三天不打就上房揭起瓦来了么。   那十几万玄刃军这会子也是乱七八糟地探着脑袋盯着门口,有些还端着碗灌水浑身湿漉漉,有些已经全然累瘫下去也不管地上有多烫,有些蹲在那儿靠在那儿趴在那儿姿势格外不雅……现在骤然听了“玄刃军的威风”诸如此类的话,面色纷纷都成了猪肝,黑里透红。   这袁将军……是老天派下来专门埋汰他们的吗?   另一个人的嗓音显然没有袁超这么大,又或者另一个人根本没开口。里头的人根本还没听见别的什么动静,那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   一开始因为站的远人又多的缘故,众人看到的也就一身骚包的红衣和一个身量比袁超还要高上三指的人影,若不是那人真的白得透明白到发光,恐怕玄刃军一开始还不相信这人是个小白脸来着。   可等那人只一走近了,玄刃军每个人通红面色上的神色就变得诡异起来,个个把嘴长得能吞个鹅蛋不说,连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这是个男人?这是他们新的副将?这是在逗他们吗?   这皮肤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这小脸蛋,莫不是在这军营里呆的久了没见上几个娘们?这怎么看也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的化身啊!除了身形太高让他们有些吃不消之外,别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简直就是红颜祸水嘛!   袁超看到这些人的模样,心里颇有些安慰,其实也不止他一个人因为这样一个男人的容貌晃神嘛,这里可是有十八万三千个呢!   颜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烦躁得想亲自动手修理这群眼神都已经闪闪发亮的小崽子们。   那群莽夫们就那么愣了好久好久,色眯眯的模样让边上的袁超好不尴尬,这才想起来这丫的想做他们老子,想起来方才颜止的警告,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样的人做副将,绝对不行!   这简直有伤士气,军威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求回复! 嗯这一章颜止会处处打脸来着,等完本了再回来看有惊喜! 嗯快告诉我要怎么样优雅地击败对手不扰乱我家慕玦的盛世美颜? ☆、第四章 火生冰   将士们纷纷偏头相互对视一眼,舔了舔嘴唇,彼此都是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恶意。   “你就是我们新上任的副将?”终于是有人敢于挑战美色,率先出声喝道。   慕玦看着这一片片恶胆向边生变脸十分快的将士先是微愣,似乎是有些迷茫也有些羞涩,转而才是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这将士们见他那一脸的小媳妇模样也是颇为讽刺地咧嘴一笑,不怀好意。   袁超就算神经再大条也隐隐觉得这气氛不太对,不着痕迹地向颜止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却发现那厮竟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神情,顺便转过了头。   这靖安王……恐怕又要吃苦头了。袁超一看这颜止的态度也猜出了一二,只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凭个什么?这副将是你想当就能当的?”那将士轻嗤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一大帮汉子们,又道:“你倒说说,你觉得你会比我们中的哪一个强?”   那慕玦听了这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想了一会子后抿唇摇头,那眼底的神色清澈透亮,诚实至极。   颜止看似事不关己的模样,可那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这里扫扫荡荡,等看到了慕玦可称得上安静乖巧的反应之后,狠狠地一皱眉。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忍得下去,要么,就是真的脑子有些问题,要么,就是图谋极深眼光甚远……可这人既然是主动请缨而来的,想必只会是后者。   那群莽夫们可是没见过这般没脾气的人,平日里哪个不是一言不合就捋起袖子要动手动脚了。此时见状只得狠狠地一怔,转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娘们不愧是娘们,脾气好的没边啊……”这是啧啧称奇的。   “也没白糟蹋了这皮相,以后来好好伺候伺候大爷我啊……”这是色胆包天的。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那这副将之位,还是自行废了吧!”这是刚正不阿的。   “是啊是啊,你瞧瞧我们颜将军,那才是大将之风!”这是溜须拍马的。   到了这地步连袁超都开始替这楚楚可怜的靖安王着急了,可他倒仍旧是不愠不恼,意味深长地偏头看了一眼颜止,这素来脸皮厚的胜过城墙的人竟被这轻飘飘的一眼看得有些心虚,这才是垂眸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诸位恐怕是误会了,方才摇头,只是想说,不止比你们中的一个强,而是比你们所有人——都强。”   那嗓音仍旧是风流无限,春光一片。   颜止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转过面来之时,嘴角已经挂上了一抹玩味。终于是忍不住了么……   只是玄刃军听了这话却炸了锅,方才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还以为时候也不早了太阳也老高了兄弟们都能勾肩搭背地去吃饭了,现在听这小白脸的一番话,合着……还是想和他们打上一架了是吧?   “嗨——这还有脾气了是吧!”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都别说什么废话,就问一句,打不打?”   “那是自然。”这慕玦仍旧是那副温软如玉的模样,好似他说出来的只是今日的菜色不错,而不是放了狠话要跟这十八万三千人杠到底。   “慕兄弟,你可别生气啊,别冲动啊,别这么早应下来啊,你再想想啊……”袁超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坏了,怎么瞧那慕玦的小身板也不像是能打的,赶忙推了推身边那人,哆哆嗦嗦地出言劝道。可还没等他把话讲完,就迎面收到了颜止的一记眼刀,这才匆匆闭了嘴,取下肩上搭着的粗布擦了擦头上的大汗。   “袁将军大可放心……”慕玦安抚性地冲他微微一笑,转而对着那一个个不知什么时候摞起了袖子摆开了架势的莽夫们开口:“方才在路上听袁将军讲,今日训练前颜将军以一当十好不威风,既然是初来乍到,便也不好夺了颜将军的彩头,索性也就应付十人,可好?”   就连颜止听了这话都吓了一跳,更别说这玄刃军。原本想着他怕是打一个都要吃不消替他捏把汗来着,可现在倒好,不单单是要打,还一打就是十个。   “你的意思是你比颜将军还能打?你好大的口气啊你!”   “颜将军,这人竟敢不把你放在眼里,等兄弟们好好教训教训他!”   “都让开,让我来!”   “好了,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靖安王既然已经把话放在这儿了,我便也来做个见证。”颜止这才移步走近,在慕玦的面前站定,朗声开口道。   虽然这打还没打,颜止的心下却已有了定论。原先还以为所谓的靖安王会是那等弱不禁风酒囊饭袋的风流纨绔,存心找着个由头来铜陵关凑热闹,想等打了胜仗以后回去邀功……可事情到了现在,就连颜止也只能承认是她看走了眼。这摆明了人家心思极深心性沉稳,如今提出以一对十,定也是有所倚仗,恐怕这群小崽子们,今日不单吃不上午饭,还得要挨揍两次了。   “如此甚好。”慕玦微微低头,正对上颜止的眸光,应下。   颜止迎着那眸光,纵然是有所准备也还是狠狠一怔。此刻如此近地看到那双桃花眸,在长睫一片细碎的阴影之下,那瞳仁似乎藏尽了天下异彩,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力量,而这力量又在微眯的眼眸里,被那人畜无害的温柔所包裹。   甚至像那满岸的桃花,在□□里灼目地烧着,烧得连天边的云彩,都要给熏成娇艳的酡红。   如此颜色,当可称得上盛世风流,冠盖满京华。   颜止在下一刻便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心中暗骂,竟又被这妖精迷惑了心智,转而清了清嗓子,一脸云淡风轻地移开视线,对着面前那群待宰的羔羊道:“想打的站出来。”   那群莽夫早就耐不住性子,只听这一声令下就齐齐跨步而出,剩下的因为人潮拥挤钻不出来的缘故,只得在后头一边低声喝骂一边干着急。   袁超和颜止见状都是缓缓退开了几步,把地儿让开来给这十一人好好发挥。   此刻的校场门口却默默地出现了两个人影,看着里头的情况不对,便逮着边上的守卫一问。听了那人的回答也是眉头一皱,这下乐子可大了……   便匆匆向那一小块空地而去。   不比那两人的一头雾水状况之外,这靠的近些的将士看着里头的状况给吓得几乎是活见了鬼,这简直和早上的情形如出一辙,甚至比早上的还要更诡异几分。   就只见着那红衣在一大票光着膀子的人群里迈步穿过,姿态如若闲庭漫步独赏晓花,那阳光正烈,更衬得红衣翩跹,连袖摆细绣的金线都流水般闪烁着。可诡异的却是那十来个将士在他的对比之下就如同木头似的一动也没动,甚至连一次出手也没有。就只听得紧密得像是山雨敲竹瓦的“砰砰”闷响,一声一声似乎把心跳也骤然拉快了起来。   等那红衣优美地穿行而过,似乎完成了第一幕的登场,又或是不做停留的谢幕,那声音也在片刻间消融,只听得几乎是同时的落地的重响。那十名将士就和编麻花辫似的整齐地倒下,连声哼哼都没有。   “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慕玦取出手帕来拭净沾上汗水的手掌,抚平微有些凌乱的衣袂,转过身略带歉意地开口道。若不是亲眼看了这人是如何快得连手都看不清地劈晕这群将士的,恐怕那些个玄刃军还以为是见了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咕嘟——”   满满都是响亮地吞口水的声音。   连颜止的眼皮子也忍不住跳了跳,就这般看来,这慕玦的战力,不比她弱上多少,甚至速度,还要比她快上三分。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她却是看出来了,这骚气冲天的人在劈晕她的小崽子的时候,还一边顾忌着不想弄脏自己的衣裳,身形躲闪了好几下……   袁超连粗布都顾不上了,伸手抹掉额头上挂下来的汗,眨了眨眼仔细瞅瞅那颀长清瘦的人影,这简直要了命了……   那刚刚到场的二人见到这样的场面也纷纷一怔,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慕玦,看看颜止,再看看袁超,以及身后那黑压压一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的玄刃军。   这简直要开始自我怀疑了。   到底是他们这齐佑第一军的名头易主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被他们将军揍,他们也是给揍得心甘情愿理直气壮毫不羞愧,可紧接着又给这个看起来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男子揍了,这简直不符合常理简直不愿相信啊……   “你叫什么名字?”颜止目视前方,也不知道在和何方空气讲话。   “慕玦。”那人仍旧是波澜不惊,好像自己只是喝了口不太塞牙的凉水,开口道。   “我记下了。”颜止的嗓音仍旧冷硬,可口气倒变得认真了起来。这军营里头,谁的拳头大就服谁,既然这慕玦的拳头不小,她自然也不会抱有偏见。转头看着这一个个失魂落魄给雷劈了似的玄刃军,开口问道:“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吗?”   那一个个都和拔了毛脱了水蔫坏了的公鸡一般,低着头没有说话。   “速度。你们太慢了,慢,就被动。在战场上,丢失了主动权,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就是失败!”颜止缓缓开口,头一次有了些身为大将军应该启发启发民智的觉悟,只不过下一秒就立刻变回了原型,道:“继续早上剩下的五圈,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跑完了滚去吃饭,下午老子给你们好好拉拉筋,练练你们老、王、八都不如的速度!”   “是!”那干将士们这会子自然是没有分毫怨言,慕玦的这一场给他们敲了很响亮的警钟,也许这玄刃军,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天下无敌,便只一声令下就利索地转身,一大群一大群又开始跑了起来。   “韩子胥!”颜止莫名地喊了一个名字出来。   那后两个到场的人其中之一,赫然便是难得清俊的另一名副将,这会子也只是毫无表情地走近颜止,似乎这军营里只剩一个他,对颜止的淫威没有屈服了,不过现在,似乎又多了个慕玦。   “一月前的圣旨,这么大的一件事,你为何没有跟老子提?”颜止眯起眸子,这是找他秋后算账来了。   “我若是说了,你定会不同意。可我保证,靖安王,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些,他,不会让你失望。”韩子胥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如实开口。   颜止听了这话只是扯了扯嘴,很快便也冷静下来,只道了一声:“好,那我便等着。”   可慕玦倒是颇为讶异地看了看那身躯笔直的男子,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   “哈哈哈,既然这样,那今后就都是一伙儿的了,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啊,你看这太阳都晒头顶了,不如一起去吃个午饭,你说怎么样啊许先生?”那袁超看着这气氛僵僵的,只得打了个哈哈,转向一直没有发话的那人。   “甚好。”那被点了名的男子便是先前同韩子胥一同出现的人,姓许,单名一个平字,此刻也只是点了点头,应道。   “慕兄弟,顺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营里的军师,许平,平日里都躲营帐里不大露面的。”袁超伸手拍了拍那许平的肩,开口道。   “幸会。”慕玦仍旧是教养良好地颔首一笑。   “早闻靖安王大名。”这许平只是平常相貌,身量不高,在袁超身边生生矮下了一截,这便冲慕玦作了个揖,一边应道。   五人跟着袁超的吆喝一道去了膳堂,除了颜止官最大自个儿有个小灶吃饭之外,其他四人只得可怜巴巴地凑到一起吃大锅饭去了。   这营里的哪个人不知道,这颜将军的小灶,可都满满都是肉、肉、肉啊!这光是想想都要流口水的……   整顿饭自然都只有袁超在活跃气氛,除了许平偶尔会搭上一两句,慕玦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地微笑之外,韩子胥干脆和没听到似的,捧着自己的饭碗安分地吃了两碗,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漏出来过。   等他们这一干领导吃完饭后,玄刃军们也终于是脱了层皮似的跑完了,这会子和洪水一般齐齐地涌进膳堂,冲得里头七零八乱,吓得四人赶紧从里头挤出来。方才奋力讲话的两人也是累了,外头太阳又毒的很,便钻到自己的营帐里头歇息去了。剩下个韩子胥只得顶着大太阳负责带慕玦去找他的营帐。   营区和校场中间只隔了膳堂,南面便挨上了骆山南脉,铜陵关是齐佑西面第一防线,玄刃军也是常年驻扎在此地的,因而这营区的面积极大,一顶顶营帐也颇为严密工整,甚至每顶营帐都有编号,显然不是随随便便一朝一夕就建成的。   而营区最前头那顶抵得上寻常营帐三倍的特豪华营帐,更是金光闪闪逼得人不敢直视,自然是颜止御用的无疑。一般来说,官越高的营帐越在前头,一遇到突发的状况,也能第一时间传达到消息,若是怕死设在后头,恐怕等他从营区跑出来,人家偷袭都结束了。   韩子胥便带着慕玦在营区里头七弯八拐地走起来,越往里头走也明显能看出营帐的等级越往下降,慕玦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心肝子一颤,恐怕这全营区最烂的营帐,就要落到他的头上去了吧……   就在慕玦脊背发麻惶惶不安的时候,韩子胥却好像没意识到这一点一般突然开口道:“颜将军毕竟年纪小,生性又耿直些,今日的事,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殿下今后,会明白她其实是嘴硬心软的性子。”   慕玦这会子倒是没有挂着笑,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等他到了他所谓的营帐之时,他真的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虽然说他只有一个人吧,那这营帐未免也太小太破,人家将士标准的营帐也是六具床榻六张椅一张长桌,底下一层地布一层稻草再一层草席,床榻好歹也是块木板铺了些被褥的。可这眼前的营帐倒简单粗暴了太多,底下的地布都破的能看见大洞,帐里头也漏着风,地上堆了坨稻草秆子,再挂了一大块麻布就没有更多……   慕玦见状只得苦笑了一声,似乎颇为无奈,对那颜止也毫无办法。不是说好的大将之风么,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啊……   “慕兄要不还是到我的营帐里挤一挤……这未免……”韩子胥看到这场景也是颇为尴尬,连平时的板砖脸都有些松动,他吃了饭之后给颜止叫去,说把慕玦安排到一八三三号营帐里去,可没想到这颜止……竟能狠成这个样子。   似乎觉得刚给颜止说过的好话这会子就自个儿打脸了……   “还是不必了,劳烦韩将军带我找了这么远的营帐,若是实在住不惯,我会自己和颜将军商量。”慕玦只是摆了摆手,谢绝了韩子胥的好意。   “自然是应该的,那慕兄……保重。”韩子胥也颇为汗颜,想了想后道:“若是颜将军不同意的话,我会再跟她说。”   慕玦点头,仍旧是笑着。   他会让颜将军答应的,不管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咱们就不玩体力活动了,改玩脑力活动。 目前人物已经到齐了,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 最后,让我看到你们可爱的评论! ☆、第五章 冰生火      日入二刻   铜陵关三面环山,山脉皆成东西走向,因而这山谷里头的夜风格外大,又因为多沙石少草木的缘故,太阳只刚一落山,关前就骤然冷了下来。   此时那偌大的校场已经空荡一片,光秃秃的土地给那凄风一吹,除了差那么两嗓子的狼嚎,以及最外头围了圈一人高的围墙之外,和荒原也没什么区别。   将士们此刻要么还在吃晚饭,要么已经跑到膳堂后头或是营区南面的深井边上冲澡,有些动作快点的,已经在自个儿的营帐前生起了火堆,早早躲里头休息去了。   那绵延了近十里的营区此刻也陆陆续续亮堂了起来,一丛又一丛红焰伴着清脆的噼啪声响和那木头的香气,似乎驱走了夜的苦寒,顺带还有一日的疲乏。跳跃的红光落在泛黄的营帐之上,似乎绽开了一束又一束的映山红。   “嘶——颜将军这也太狠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给折腾的散架了。”   “你别说,老子那袋黄豆沙包,现在都给踢成黄豆粉了。”   “有我惨?我今儿个躲棍子慢了些,给抽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别乱叫了,还不赶紧的滚去睡觉,明儿个只会更累。也不知道西戎的小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打过来……”   “看将军那架势也怕是快了,也好,老子还得回乡找媳妇儿呢……”   “去去去,就你那猪头脸,谁家小娘子要跟你?”   颜止帐内   这铜陵关最豪华的营帐因为大的缘故,里头甚至还隔开了好几个小帐,分成了寝房、浴房、书房和外头最大的会客处,那几个副将和军师的营帐和这里一比简直穷酸的不成样子,又没有另设专门的议事处,因而平日这些个高层都是聚在颜止的营帐里搞搞谋划。   会客处内置了半人高的火炉,设了长桌、圈椅、书架甚至卧榻,最大手笔的还是正放在中间石案上的巨大沙盘,长约八尺,宽近五尺,上头精细地塑了铜陵关周边的山势地形,连每座山头的高度都严格按照比例换算下来,甚至小到山上的栈道、山脚的井眼和兵营里细细密密的小道。   只光光看上一眼,便也能料到这如此还原真实地貌的沙盘,是出自某位甚至是好几位大师的手笔。   而此刻的营帐里头,颜止、袁超、韩子胥、慕玦以及军师许平,都到了个齐全。   那火炉因为没有加够炭火的缘故只是半燃着,长案上点了五六支蜡烛,所以这帐内的光线不太充足,每个人面上的神情都看不太清晰,只能见着半张脸的轮廓,此刻团团围坐在长案边上,气氛颇有些诡异。   “许平,把你今日收到的消息说说吧。”颜止自然是坐在长案正对帐门的主位,左右则是袁超和韩子胥二人,此刻换了身浅色的蟹壳青长衫,并未束发,虽说仍是一身男儿打扮,但好歹也少了几分平日在玄刃军面前的残暴凌厉,显得颇为懒散。   “是,将军。”那许平坐在颜止的左下方,正对着慕玦的方向。应了声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张叠了三叠的细长纸条递给颜止,一边道:“今日午时收到前方探子的来信,西戎军队五日前已在岐山关集结,两日前由征东大将军章鸣山领军出关,目标直指铜陵。”   “有多少万军马?”颜止拿过那张纸条之后看都没看便顺手给了韩子胥,两手交叠置于桌案上,脊背却软塌塌地倚着,只差没翘个二郎腿,一边问道。   “将军,我们原先在军队里安插的眼线在半月前被抹掉了,剩余的探子只潜伏在岐山关,加上西戎这回的行事格外隐秘,所以没有精确的人数。”那许平回答道,面上浮现出些许忧色,顿了顿又道:“算上后勤,大概也会在二十四万上下。”   “眼线给除了?怎么没收到消息?”袁超一听这话便瞪大了眼,一拍桌案直嚷嚷道。   颜止也是皱了皱眉头,这近百的人手派出去已将近三年,按理说身份已经坐稳,不该这么容易给拔掉。   慕玦听了这话只是微微动了动,却仍旧是低头垂眉,好似没有在听一般。此刻也换下了那骚包的红衣,改穿了身翠蓝,虽说这颜色在周围一圈人的对比之下仍是亮眼的很,但总算少了那么几分浓艳,多了些清雅贵气。   “西戎军营里头把这事做的很干净,没露出风声,营外的探子也是因为许久没收到消息的缘故进去一查,这才发现给除掉了,等他们传书来的时候,已经是过去半个月。”许平叹了口气儿,一边道:“想来西戎那边是因为这次的出兵,才在军营里头大血洗了一番。”   韩子胥在听到这些话之前都没什么动静,此刻才转头看了许平一眼,片刻后默默地移开视线。   “我草他娘个西戎……”袁超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低声骂骂咧咧道。   “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颜止眉间的褶皱却没有因为这一番话而消融,反倒更加深了,沉默一二后开口:“细作和探子之间的来往都固定在两日一次,从被除到被发现绝对不会超过三日,岐山关到铜陵关的飞鸽传书……几日来着?”   “最多两日。”韩子胥接过颜止的话头,“多出来的十天有三种可能,要么,是探子知情不报故意延误时间,那今日收到的消息便不可靠了;要么,是探子的消息被截获,眼下收到的,是第二封或是第三封,那么探子或许已经遇险;要么,就是铜陵关接手过这信的一路子人中有奸细……”   慕玦这时才缓缓抬起了头,把目光落在韩子胥身上来回扫视,那放肆的模样简直像个老变态。只是他满带玩味的眼里,却留了束余光给韩子胥身边的那人。   “好了,不管是哪种可能,现在都没有时间去追究。若今日的信上写的是真的,按照二四十万人的脚程来算,他们大概在何时抵达?”颜止挥了挥手,看起来颇为不耐烦地打断韩子胥的话,开口问道。   韩子胥被打断之后只是一个停顿,很快便反应过来,一边回答道:“若不作修整,就在今明日之内。”   “什么?今明两日?那也没这么快吧,一年前他们想用快攻,结果给我们将军一扎扎死了,这回应该会学聪明些,先找个营地驻扎下来再做进攻的打算。”袁超听前头疑似阴谋论的东西简直给听的头皮发麻,这会子才找了个缝缝开口道。   “或许吧。”许平点了点头。   “还有这次怎么只有二十四万人?去年可都来了三十万。”袁超听到军师的认可连脸上都乐开了花,又道。   “上回西戎惨败折损精兵十万有余,距今也不过一年半不到的时间,西戎想要调养过来绝非易事,如今能出军二十四万也是极限了。何况现在我们关内的驻军,除去后勤杂役,真正的将士离十八万还差上些。”许平开口回答。   袁超点点头,觉得很有些道理。韩子胥坐在他对面,仍旧是一脸冷漠。   “许平,他们若是要驻军,会驻在哪儿?”颜止站起身来,向帐中央的沙盘而去。   这铜陵关外有三山,皆为东西走向,最北的殷山,长一百二十二里,发于西戎而止于齐佑,以山地面积大,山脉走向蜿蜒,山势崎岖为特征。殷山南面与铜陵关相连,乃天险,非飞鸟而不能过也,从未失守。   中部有一山名岐,长七十八里,山势起伏,直指铜陵。岐山无草木,多玉石,以琈之玉为天下盛,历来多有两国矿脉之争。   南极有骆山,分南北两脉,北脉长六十五里,南脉长三百八十一里,两脉交于南越西戎两国边界,中有峡谷名曰阴阳界,其南脉多归于齐佑,是为齐佑南面国界。骆山为三山之首,峰顶积雪近百丈,多草木,多异兽,发大泽于此。   “将军,这十年内西戎曾犯铜陵三次,分别为咸绪十九年、咸绪二十四年和咸绪二十五年。”许平从位子上起身,向颜止所在的方向而来,后头还跟着个袁超。   韩子胥坐在原位上将那封信细细看了一遍,收入怀中之后才跟了过去。   慕玦则是起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咸绪十九年,西戎领军二十万,铜陵关内驻扎军队十四万,由前镇军大将军带兵。当时西戎选择从岐山和骆山北脉之间单线进攻,因为这条路地势较低平且多水源,驻扎地则避开了多野兽的骆山北脉,选择了较为平坦的岐山。”许平从边上取过一根木棍,在沙盘上缓缓指点道。   颜止点点头,在许平最后所指的岐山南面的山脚处放了枚铜钱。   慕玦在一旁拿着火钳,往火炉里加了些木炭,一边听一边不太走心地拨着火。那火炉这才烧亮了起来,光影在沙盘上一弹一弹地跳动,莫名有些熏眼。   “咸绪二十四年,西戎兵分两路,一路十三万人从岐山和骆山之间进攻,一路二十万人从岐山和殷山之间进攻。当年的镇军大将军几乎剿灭了南线的军马,更追军五十里,把西戎逼进了殷山,最终……也是在殷山遭到不测。”许平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下颜止,发现她面色如常,这才继续开口道:“而那时的驻地,仍是在岐山。”   颜止又将一枚铜钱放在岐山北面的山脚下。   袁超在一边摸了摸下巴,开口道:“第三次打就不用说了,就是咱们将军刚来的那场,那次我们四人都在铜陵,除了慕兄弟不在。”   咸绪二十五年,西戎军三十万,于岐山驻扎,深夜子时疾行三十里,欲快攻铜陵关……   颜止将第三枚铜钱叠在第二枚铜钱之上,岐山北面。   “三次都驻扎在岐山,西戎那群小崽子还真是对岐山肖想得很呐。”袁超搡了搡一边的韩子胥,问道:“你说他们这几年三番五次的来我们齐佑挑衅,是不是打着打仗的名号,实际上是去岐山偷玉石去了?”   韩子胥只是冷哼了一声,斜了袁超一眼。打仗得费多少钱,玉石就算再名贵就算偷尽了岐山又值多少钱?两者对比下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我就是开个玩笑……”袁超挠了挠脑袋,笑得正憨。好像这本来作战前夕分外严肃的氛围诶他这么一搅和,就全然像是在过家家了。   “那依军师所看,此次西戎会驻军何处?”颜止看着那沙盘内起伏的山峦,眯着眼问道。只是眼角的余光刚碰到那一身翠蓝,桃花眸灼灼的某个人之时,又飞快地转了开来。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这慕玦什么都没做错,可她看着就是满心不悦……好像是前世宿敌的宿怨一般。   “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应当还是驻军岐山。”许平开口答道。   “那进攻路线呢?”颜止只又自顾自地问了下去,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铜陵关前只有这两条路可走,驻扎之地若是定在岐山,要么北线,要么南线,要么两线同时进攻。”许平皱着眉看着那岐山的位置,缓缓说道。   韩子胥听完了这话,仍旧是板着一张脸的,视线也只落在下头,可那面上偏就是浮现了几分莫名的味道,似是讥嘲。   “有这么简单?”袁超听得直挠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倒也没错。”韩子胥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如果驻军岐山的话。   慕玦靠在沙盘的一边,只在嘴角带上一抹酥酥麻麻的笑意,眼底却像失了神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下已是时间紧迫,不知军师可有何对策?”似乎这屋里头五个人,就只有颜止和许平在一问一答。   “既然西戎的军队快到了,我们还是早些通知下去,让将士们做好准备,免得打个措手不及。关外最好编排十支巡逻的小队,一有敌情就点燃狼烟。除此之外,也只能加强城楼上的巡逻,毕竟眼下的情报出了纰漏。”许平的面色也颇为苦恼,只想出了这么几个法子。   “袁超,你叫几个人下去通知吧,就说西戎的小崽子要打来了,别的东西一个屁都别放放,每个营帐都不要漏了。韩子胥,你把八千卫统领召到一起,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自乱阵脚。”颜止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两人吩咐道。   “是。”袁超和韩子胥便领了命下去。   “许平,今日你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若是还有什么消息,及时汇报。”颜止摆摆手遣他下去,一边转身往里头走。   慕玦听着还没赶他走,显得颇有些惊讶,转头确定了许平等人已经离去,这才乐滋滋地迈开步伐跟上颜止。   “慕副将,你听也听了,看也看了,可有什么想法?”颜止本想坐椅子上的,可碍于最近的椅子是反对着她的,她又懒得再往里走,便索性坐在了桌上,可就是这样,一双笔直的长腿还是拖着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很多细节,以后回过头来看就能懂了。 我家颜帅比和慕美人又不是傻。 ☆、第六章 冰火会      “将军何出此言?”慕玦笑得颇有几分天真良善,只是脚下却分外诚实地凑近了,拖出椅子来坐了进去。这样一来,便是颜止在上慕玦在下,整一个睥睨之势。   “慕玦,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颜止冷笑了两声,眸色一厉,微微俯下身去问道:“你说这内奸,会是谁?”   慕玦一听这话面色也严肃了不少,只是仍然还笑得随便,好似颜止问的不是什么通敌叛国的大事一般,下一秒便轻飘飘地吐出个名字来。   颜止闻言先是一挑眉,转而便笑了,伸手勾住慕玦的下巴轻轻一抬,开口道:“小弟弟挺聪明,爷请你喝酒去。”说罢便提了慕玦的领子往外走去。   那方才碰过人家脸蛋的手在衣服上不着痕迹地蹭了蹭,心里还嘟囔了一句,虽然说像女人吧,可也不能像的这么彻底啊,连这皮肤的手感都和女人的差不多……不对,至少比她要好得多。   这二人看似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却也并不难理解。方才韩子胥的话中已初现了端倪,那三种可能只要稍加排除便只剩下一种。   若是那城内的探子出了问题,又为何会在信里留下十五日这样的马脚,直接篡改了时间不是更省力。若是信在途中被截下,说明这探子已然暴露,按照西戎清洗军营内眼线的手段,必然也是力斩刀下,又怎么可能有第二封第三封。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延误十日,定是八百里加急地送来。   若是这样,便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这铜陵关里的人,出了问题。   而方才在帐内的五人,除了袁超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心里,可都是想了个明白。这也是为何在韩子胥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颜止打断他的原因。   之后的那些个鬼话,就全然是没有意义的了。既然知道这许平有鬼,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听他的意见,颜止摆出事事听取他意见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   虽然颜止现在还没想好这颗倒戈的棋子有什么用,但还是先放着,说不定慕玦能用。   颜止几个转弯便把慕玦带到了膳堂门前,把他往那儿一扔便拍拍屁股往里头走,一边道:“这儿等着。”   那膳堂说起来也就是搭了个棚的空地,上头垒满了土灶,密密麻麻地排着,少说也有上千。桌子椅子什么自然是没有的,将士们到了饭点自个儿端个盒饭过来,烧什么就吃什么,要么蹲着要么站着,简单得很。不过此刻除了几个营的放哨的人便再也没有别的活物。只是这膳堂前头的火堆生得呲啪响,明晃晃地映人。   慕玦被这么随便地扔下来之后也就老老实实地凑到火堆后边等着,顺手扒拉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坐下,一边也给颜止扒拉了块。   颜止不过片刻便从那最里头的小石头房里出来了,一手拎着两壶足有脑袋大的酒壶,这估摸着少说也有四五斤,一手拿了两只酒杯。看这样子就知道是从自个儿的小灶里摸出来的,这军队里不得饮酒是律令,可她这一手倒好,羡煞了那十八万三千的酒鬼们不说,还直接带头破坏军规。   不过也就只能她过过嘴瘾,也不知道多久前有个不怕死的提出来要么大家一起喝要么大家一起馋,这颜将军听了二话不说三斤浊酒下肚,一手摔了酒壶一手打翻了十几个大汉,打完了之后毫无醉态目光如炬,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去送死……   “颜将军好——”边上巡逻的一不小心路过撞见了,这荒山野岭篝火夜色孤男寡女以酒助兴的……怕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这会子一边浮想联翩一边给颜止凉嗖嗖的眼神吓得赶紧跑走。   “让别的人都别靠近这里一步,要让老子看到了,老子扒了他的皮。”颜止岔了腿坐下,把酒壶“哐当”一声往地上一放,一边冲着那落荒而逃的将士吼道。   “是!”那将士在匆忙中应了声,心下抖得厉害,方才这么黑颜将军应当没记住他的脸吧,打扰了颜将军的好事,他往后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拿着吧。”颜止看那将士屁滚尿流的样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带了两年的小崽子,还能不知道那脑袋里想了些什么?不过现下仍旧是满脸云淡风轻地把酒壶递给慕玦。   慕玦接了过去,拨开酒塞往里头看了看,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团,还有浓烈呛人的酒香,这便优雅地皱起了眉头。   颜止歪着头看他那副小公主模样也只是一笑,拨开酒塞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才半阖着眼开口道:“慕将军贵为燕都的七皇子,这样的浊酒怕是入不了口吧。”   这话本来也应当没什么恶意的,只是从颜止的嘴里用颜止的声音颜止的口气说来,莫名就会带上几分邪邪的嘲笑和威胁。   慕玦这才给自己斟了一杯,轻抿了一口,顿时那又辣又呛的气息顺着唇齿冲得连眉头都卷起来了,好半晌才品味了过去,勉强开口道:“不敢。”   “既然来了军营,那军中的酒还是要尝尝的,那燕都尽是什么花香果香寡淡如水的东西,如何算得上酒?”颜止莫名地觉得有趣,不免就生了几分戏弄之意,好似已经忘了正事,一边开口道:“慕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今日舍命陪君子,同我一醉方休如何?”   慕玦顿时给这话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面上还是挂着笑,咬咬牙应道:“颜将军既有这般好兴致,又有何不可?”说着好像是为了给自己断了生路,抬手把杯里的酒狠狠地往嘴里灌下去。   “好好好……”颜止这回笑得更开心了,便也干了一杯。也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喝了酒气上脑的缘故,她竟然觉得面前这个小乖乖还挺可爱的嘛。   慕玦的那口酒下肚,只觉得整个人像是给一柄烧得发红的利剑劈开了一般,从上到下都血淋淋得烧了起来,甚至还能听到血液从脑壳“哗哗”地往下流的声响。而那张芙蓉秀面,顿时便腾起了红云,一双桃花眸眼波流转,红霞密布,媚态丛生。   他往常自然也是饮酒的,可正如颜止所说,那些个都是什么桃花酿荔枝春,酒色清如水,酒香淡似雾,现下乍地喝这样混沌拙劣的东西,似乎直接就从酒糟里打上来了,连滤都没带滤更别说馏,一时间便晕晕乎乎了。   此刻眼前的火堆也不知是不是闻了酒香的缘故,烧得格外烈,几乎要跳出人的眸子在空气中迸开来,这会子就连颜止的面色也给熏得发红,像是晕染得极好的胭脂,总算把那清俊疏朗的眉目软化下些许。   颜止把酒壶往火堆边上推了推,一边用手撑着身子抬头向上看。在那火光映照的一片氤氲之中,似乎是藏了弯暗淡的月。便随手用胳膊肘捅捅边上那人,问道:“是不是有月亮?”   慕玦此刻虽然头晕乎着,可脑子还是清醒的,听了这话也抬起头来,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是新月。现在是月初么?”   “是吧。”颜止点了点头,伸手举起酒杯喝了口。现在喝顺畅了,这酒在颜止看来和水也差不多了。   慕玦便低下头来,似乎也觉得颜止糊涂了,明明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现在喝着喝着好像已经忘了正事儿了,便开口道:“颜将军找我来,恐怕不是喝酒这么简单吧。”   “自然。”颜止点点头,回过神来,便又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开口道:“慕将军与军师不过初识,就算知道这军营里头出了问题,怎就料定了这内奸是他?”   “就今日而言,那军师大致有三个反常之处。”慕玦给自己斟了小半杯,沾了沾唇瓣后道:“第一,他说这信是午时收到的,既然信上的内容危急,又不是没有和你碰面的机会,他为何不报?为何要生生拖延半日?第二,那信上的十五天分明有些问题,他身为军师为何看不出来?为何在我们提出一点之后,还试图圆说?第三,他今日同你讲的话,没有丝毫用心之处,反倒是搪塞敷衍了事,这西戎此次分明来势汹汹,连细作都铲了个干净,又怎会没有改变,还按往前三次的计策前来?”慕玦虽说喝了酒,思路却还是清晰的,甚至语速比不喝酒还要快些。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这许平为何不改掉那十五日,若是改掉了,也许就少了个疑点。”慕玦说到这里之后,话音一顿,看向颜止。   “你这点都想不通,又怎能如此笃定他是内奸?”颜止的面色仍旧毫无波澜,反问。   “不管我这点想不想得通,第一点和第三点都会成立,加上那许平神情举止都有些诡异,韩副将在面对他时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所以这个推测,□□不离十了。而且我相信,颜将军心里也有一份答案。”慕玦只轻轻一笑,小啜一口。   “派出去的近百人,每个人的字迹都有收录,这些收到的信件我都会让韩子胥过目,他的脑子里,把什么人什么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一修改,就必定能看得出来。”颜止哼哼了一声,还是勉为其难得告诉了慕玦。   慕玦点头,却也并没有什么意外,只问了句:“这军师来铜陵关多少时日了?”   “三年前,他在我爹身边跟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还只是个军师参谋,没什么露脸的机会。”颜止答道。从她嘴里冒出来的颜非,也只是平淡无奇的一个名字,好似什么都不代表,什么都不寄托。   慕玦的眸色暗了暗,却没把那个猜测说出口,只道:“这么看来,那些西戎军队里细作的消息,怕也是他透露了。”   “我才接手这里不久,西戎的动作又频繁,起先也只是怀疑,没工夫理他,只是现在才坐实了这档子。你觉得该怎么办?”颜止揉了揉眉心,心下也不得不承认今日韩子胥的那番话是对的。这慕玦,很不简单,还好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不然就有她愁的了。   “眼下还是先留着他,免得惊动了西戎那方,只是今后调兵之事,都要绕过他这一环。韩将军定是猜到了,就差个袁将军。”慕玦想了想,诚恳老实地道:“袁将军还是别让他知道,他演技看起来不怎么样……现下还是要把许平这人稳住。”   颜止点头,又问:“那西戎此次的进攻路线,你是怎么想的?”   “许平今日说的自然是半个字都不能信,我想着这回西戎的发兵的数目绝对超过三十万,路线也会有很大的变动,毕竟此次已是倾巢而出,若还是不成,恐怕十年内都休养不过来了。”慕玦敛下眸来满上酒杯,一边道:“我今日也只粗看了那地势图,只略有些眉目。还是等明日和韩将军一道再商议。”   颜止听了这话也没再开口,那火堆前的酒壶已经半热,开始冒出些许白气儿来,只是这酒香禁不住烘烤,早就已经散得很浓烈了,呼吸之间都满是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这一片空寂的荒原已经消磨了时间的概念,只能见着那勾新月从东边跟着些许暗色的云一道飘,一直飘到头顶上来,却也仍旧没什么颜色,寡淡冷清的紧。   “慕玦,你到铜陵关来,是为了什么?”颜止的嗓音已经染上微哑,不似平时那般提起来的精神,而是随便了许多。   “颜将军一来,就问这么尖利的话么。”慕玦只是淡淡一笑,又没了个正形,举酒浅尝的模样简直把这里当成了九层的风月楼,只是这回倒不再是头牌,而是撒了大把银票来消遣的榨干了身子骨的公子哥儿。   “我向来不喜欢说废话,也懒得看你那宫里虚与委蛇的一套。只是你现在要出手帮我,无功不受禄,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欠你人情。”颜止晃了晃那酒壶,里头酒水拍在上头的清脆水声都能听得见,看样子也没剩下多少了。“你开个条件吧,想要些什么,若是我能做到,就光明正大地欠你人情,战后必会奉上。”   慕玦此刻的眼中已是醉意朦胧,桃花眸只半张半阖着,一张脸也还是殷红,那火堆的光半打在他的脸上,轻轻摇曳着,便把那眉骨和鼻骨的阴影落得格外深邃,连乌黑的眼睫上都滚了一道金边,就算此刻毫无形象地盘坐在地上也还是生生带上了贵气,此刻看来仍旧是美得惊心动魄,却不再生有媚态,反像是传说中隐没了轮廓的俊美冥主。   而这人此刻仍是笑着,微微侧过了身子,偏头倚在颜止的肩上,贴近了她的耳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开口道:“如果我说我要你呢?你答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  恕我直言,上面的两个人都是变态。 (迎风流泪等评论) ☆、第七章 善生恶      慕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辰时二刻,宿醉的头疼和睡觉姿势不正确导致的腰酸背痛让他一时半会儿都回不过神,只光顾着皱眉头。等清醒了好半晌再瞧瞧当下的状况,自己竟然没有身处那破烂的小营帐,反而是颜止的豪华营帐之中。   当然,眼下的境况也并不算太好,他只胡乱地给塞到议事厅的软榻上,因为手脚太长的缘故,有大半截都是拖在地上的。   慕玦咧了咧嘴,也不知是不是苦笑,边揉着太阳穴边直起身来。昨夜的酒太烈,后半段他虽然脑子还是清醒的,可就是架不住眼皮越来越沉,好像就睡了过去,后边的事儿自然也记不清了。   就在这厮正拼命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一手掀开。   颜止一边拖着她那英武的大刀,一边往里头走进来。此刻的鬓发微乱,一身白色长衫也带了些汗意,显然是刚刚结束了晨练。边走边看到傻愣愣坐在软榻上的慕玦,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开口道:“给你一刻钟,赶紧处理了你自己。”说完之后便把那大刀往边上一架,自个儿往里头走去。   一边又道:“弄好了再过来。”   这罪魁祸首仍旧英姿飒爽行事利落,甚至还起得来照例晨练,没有半分醉态,再反观慕玦,简直给坑惨了去。   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慕玦起身,掀开轿帘往外头走去。   正巧便撞见了刚过来的韩子胥,便见着这人也是神清气爽身姿笔挺,可当他看到慕玦满脸疲惫诡异地从颜止帐内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半分惊讶,甚至还把手上的衣物递给慕玦,开口道:“将军吩咐了,说你的营帐离得太远,给你安排了个新的,号码是十六。你洗漱好了就过来一起吃早饭。”   慕玦晕晕乎乎地接过衣裳,一边道了谢,便往不远处的十六号走,心想他不是还没和颜止商量么,怎么就换了营帐了,这颜止有这么好说话,恐怕没有吧……   只是他身后的韩子胥的眼光,却在他转身之后变得颇有些意味深长了,在他的背影上停留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迈进颜止的营帐。   现下的将士们都已经结束了晨练,到膳堂打好了早饭回营帐前头蹲着吃了。慕玦拿着衣服这一路走来,便发现那些个或是蹲着啃粗饼,或是结伴端着饭盒往里头走的将士们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他们都纷纷停下手上脚上嘴上的动作,一面颇有些暧昧地看着慕玦,一面冲慕玦比了个大拇指。   就在慕玦被他们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下非常不妙地似乎是理解了他们为何有这番反应之时,从一边走过来显然是比较自来熟的将士狠狠地在他背上敲了一记,凑近了他的脸挤眉弄眼了一番开口问道:“慕将军,不错啊,才第一天就勾搭上我们颜将军了。”   边上的一个也是嬉皮笑脸地凑近了,用不太响也不太轻恰巧让这方圆一丈以内的十几个将士都能听得见的嗓音问道:“怎么样,我们颜将军——是不是很厉害?”   “那还用说,颜将军使大刀的功夫好,那这功夫——自然也是绝顶的!”边上的将士大笑了两声,一面咕嘟咕嘟喝下了热汤。   边上的将士们也都纷纷激动了,雀跃了,眉飞色舞了,站起身来向慕玦逼近,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几乎是想在意淫之中,把昨夜慕玦和颜止发生的所有事情给补全。   慕玦的心下倒喷了一口老血,这些将士的意思他也不是傻自然是明白的,可明白过来了才更是捉急,简直想把他们一个个打晕,只是面上仍旧是端得优雅有理,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诸位还是先吃早饭吧……”话音还没落便从那一堆之中飞快地抽身,直直钻入了十六号营帐里头。   可等他一离开,那群将士便爆发了轰然的笑声,甚至带着些许猥琐和怪异。   袁超这时也恰巧路过,恰好看到慕玦钻入营帐的一幕,有见那群将士们奇奇怪怪的反应颇有些好奇,问了句:“笑什么?”   “袁将军你还不知道?昨夜颜将军把慕将军灌醉,把他拖到营帐里去了,后面么……嘿嘿嘿……”那群将士的这话倒没有半分作假。   “啊——”袁超顿时便震惊了,视线在两个营帐里头来回地扫荡,许久之后叹息着摇摇头,道:“我早有感觉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那可苦了慕兄弟了……”   昨夜   颜止给慕玦那好不下作的话听得太阳穴直抽,还没等她把这人拎起来一顿胖揍,便发现这人已经安详自如地枕在她肩上睡着了,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话说出来会有什么祸患。   颜止把指节捏得劈啪作响,想一巴掌糊在这俏脸之上又不好下手,毕竟现在已经有用于他。只是再怎么毕竟也是条汉,怎么几杯酒就把他弄翻了,一面为他感到羞耻一面碍于肩膀不能动弹只能用腿把他的那壶酒勾过来,一只手抬起酒壶来掂了掂,颜止这才震惊了,竟然一点都没剩下。   这简直让她不敢相信,她的酒还没喝完呢这人竟然能比她喝得还快?再说了从头也没见他怎么动过,怎么就给喝完了呢……颜止觉得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酒量受到了挑衅,虽然还不至于打击的程度,但也让她有些不爽了,便反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看这慕玦的酒壶子是不是漏了,可她肩上的那人似乎是觉得她动来动去吵着他睡觉了,伸出手直接环住了她的腰,顺带把那两条不□□分的手臂禁锢在了里面。   我勒个擦!   颜止给慕玦这一出气得直接骂了娘,也许是因为给抱得太紧的缘故,一口气憋着直接连脸都红透了。想要把手抽出来把这个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打,却发现竟然一动都动不了。   这人睡着了力气都比她大?   妈的之前简直看错他了,在他老子面前还敢演戏,还敢装柔弱装淑女,简直罪加一等!便挪了挪还算自由的腿,打算一腿劈烂他的头,虽然难度有些大,但好歹先把他踢开。   就在颜止提起一口气来打算给慕玦致命一击的时候,这厮就像是有所感觉一般,直接把身子往下一压,颜止便毫无反抗之力地给扣在了地上,上头还压着个睡着了之后攻击力增强一万倍的娘!娘!腔!   我草你老母!   颜止先是觉得脊背以及头部受到了暴击伤害,整个人都给震得像雷劈过了一样,上面的那个人还重的要死,虽然不疼大半是吓的,可紧接着就觉得满胸膛的都是耻辱二字。她习武十几年,打晕的人比见过的人都多,这辈子除了在她老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给压着打之外,其他人通常是一招解决,还从未有过败绩。现下莫名其妙就给这么压倒了,这人还不是清醒的还是睡着的,这简直是对她这十八年来职业生涯的全盘否定!   颜止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小白脸,可一时间又毫无办法,手手动弹不得,脚脚动弹不得,只能以这样一个屈辱的姿势躺在地上。心里莫名地闪现了一句话,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在她心无杂念全力以赴思考脱困的计划的时候,却发现这臭不要脸的人的力道逐渐放松了,这才一个激灵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绷直了像块木头。   等到颜止憋得岔气几乎要窒息而死的时候,这死人头才终于是松开了手臂,睡得安分了起来。   动了两下终于把手给抽出来,颜止大手一挥就打算给他一巴掌的时候还是颇有些良心的一个犹豫,摆明了这人的功夫比她好,万一把他给打得半醒但又没全醒,又把她压地上了怎么办,难道她今天真的要睡外头了。   这才很不甘心地放下手掌,偏头满目怨念地瞪了他一眼,让他给老子等着,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他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可瞪着瞪着就有些瞪不下去了,这人要是没有下意识做出方才那些过激的自卫反应的话,其实睡相还是蛮好的。特别是一张脸,本来就生得精致吧,这么凑近了一看,还真是没话说。那又妖又骚的桃花眼这么一闭,就少了许多勾人的风情,看起来就正常多了,毕竟这鼻子还是很高很挺的……   颜止想到了这里才发现话题有些跑偏了,反正这个人的相貌也难以描述,她文章写的也不怎么样,还是就放那别管好了,只是脱困计划生生转移到他的脸上,还真是颇为惭愧。   只是想想,要是这场景换了别的什么俊男美女,还是蛮有气氛的,很适合就地正法。颜止一面想得颇有些深入了,一面用手撑着慕玦从他下头爬了出来,慕玦这下没个垫背的,只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趴地上。活该。   等颜止拍拍屁股就想走人的时候,又想到现在军营里头的事情,万一这人躺地上给狼叼走了,也是很大的损失,毕竟也是老皇帝的血脉……   即便是这样,颜止还是颇为不情愿地伸脚踢了踢这人,撒了好一些气之后才认命地蹲下来,把他拖起来背到背上。   可走了不多远就有些累了,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明明看起来瘦的跟个娘们似的,背起来还颇有些重量,想想自己给他发配的营帐,大概还有好半天要走。挣扎了两下颜止还是一咬牙,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路上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走两步就有巡逻的,要么就夜里起来撒尿的,要么就睡不着看星星的,还有些更过分,鼻子灵的和狗似的,竟然闻到了酒香馋的睡不着觉,眼巴巴起来等着天亮。   等她背着慕玦走过的时候,自然是给这几十个人撞了个正着,一时间都满脸惊恐跟撞见了鬼似得哆嗦了,嘴上还念叨着什么都没看见,让她继续这好事……   颜止顿时便一脚飞过去,心下骂骂咧咧着走了一路,咒了慕玦千遍万遍,可是再仔细一想,要真对上了,还不知道是谁的好事呢……   可颜止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明天军营里这事儿肯定要传开了,这群小崽子们整天吃饱了撑着闲得没事干,这嘴比卖菜的娘们还碎……   慕玦的新营帐虽然和颜止的比不得,可好歹也能住个人,这会子洗漱完毕了才觉得清醒了不少,只是那身换下来的衣裳沾满了土,看起来像是在地上打过了滚一般,可慕玦想了半天也只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表明来意,虽然颇有几分歧义吧,但总算也还记得,后头就真的一个字都记不得了……   犹豫了几番,慕玦还是鼓起勇气掀开帐帘出去,盯着那一干火辣辣的眼神又钻进了颜止的营帐。   帐内的韩子胥和颜止都坐在桌边,桌上摆着馒头、煎饼和热粥,甚至还有些小菜,和之前见到的将士们吃的东西差了太多。韩子胥仍旧是板着一张脸,夹着块煎饼细嚼慢咽。颜止此刻又换了身较为正式的靛蓝色衣裳,一脚搁在椅子上,一手扯着馒头往嘴里塞。   眼下看到慕玦走了进来,也只是凉凉地一抬眼,嘴里塞得满当不好说话,就抬起下巴示意韩子胥对面的位置。   三个人的饭量都不小,桌上的东西很快就给扫荡了个干净,颜止招了招手让一个小丫头进来,收拾了盘子出去,这才开始了正式的话题。   “韩子胥,许平现在在什么地方?”颜止踱步走到沙盘边上,两手撑在上面,微微偏头问道。   “昨夜已经找人盯着他了,那时候起就没有迈出他的营帐,今日的早饭也是让人给他送进来的。”韩子胥走到颜止边上,又开口道:“那个送饭的人已经搜过了,没什么问题,现在发配到后头骆山上打柴去了,这段日子都不会再和许平接触。”   “好。”颜止应了声,转而把话头转向慕玦,问道:“这地形图看出什么来了吗?”   慕玦抬了抬手,示意颜止稍安勿躁,一边对韩子胥道:“劳烦韩将军拿些纸笔来。”只是那双眸子,仍旧是停在沙盘中的一道道山脉之上。此刻的面上也没了往常的笑意,显得颇为严肃,颜止见状也就懒得追究他刚才那个叼得不得了的手势了。   等韩子胥取来了纸笔,慕玦接过去便凌空在纸上描了四条横着的线,一条竖着的折线和几个小点。   “按这沙盘上的标记来看,铜陵的营区直接和骆山南脉相连?”慕玦用笔尾指了指,问道。   “是,骆山南北两脉之间成一个夹角,中间是阴阳界和大泽,铜陵关前的校场、膳堂和营区就在这块地方的最外围,若是北脉再长上一些,就把这三个地方直接包在里面了。”韩子胥也看懂了慕玦所画的是较为简单的地形图,一边开口答道。   “我们军营的粮仓是在关外还是关内?”慕玦又问道。   “在关外,铜陵的驻地从西到东分别是校场、膳堂、粮仓和营区,因为骆山两脉在西面的阻挡,所以这块地方是关外最为安全的。若是粮仓设在关内,虽然更加保险,但每日的补给就会变得很麻烦,还得专门安排人手。”韩子胥平日里的话很少,但若是谈起正事来,便成了话唠。   慕玦一个皱眉,微微低下身子来目测了一下骆山的高度,转而直起身来,用毫笔细细地在白纸上勾勒了一条长线。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不想污,所以一点也不污真的。 ☆、第八章 恶生善   “骆山险,却并不是毫无破绽。”慕玦将那张薄纸递给颜止,解释道:“在主脉有一处山势较低的地方……也就是这里,高不过六百八十丈,可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切入。若西戎的军队翻过了骆山,则可顺着大泽向东直逼铜陵关前的驻地。”慕玦指了指沙盘左下方骆山南北两脉相连的地方,确实有一处较为细小的下凹。虽然这六百八十丈放在别的地方已是极高,可骆山均高一千二百丈,相较起来便容易得多。   “校场虽大,可一旦入夜便无人驻守,西戎的军队直至越过校场也难以被我方军马察觉,等他们逼近膳堂给发觉了,那早就为时已晚,膳堂后的粮仓定是难保。”慕玦将手缓缓移向军营的位置,复道:“若是从前,西戎怕会对铜陵关的分布不甚了解,也不敢做出这般冒险之事,可如今……就说不准了。”   “那补给又如何?”颜止循着慕玦的指点看来也是颇有几分心惊,可尽管已是骆山最低处之一,六百八十丈仍旧不是个寻常数字,况且山路极险,军马大抵可以通过,但粮车之类的大件行军之用却难以通行,翻山所耗费的时间是陆面行军所需时间的十倍不止,到时候的补给便成了大问题。   “骆山不比岐殷两山,山上多水,瓜果也是常见,西戎的精锐只需每人带一月的口粮……半月也已足够,剩下的十来天就饿着也饿不死。不出所料的话,那群精锐的目的只是粮仓,入了铜陵关的驻地大抵也是无法全身而退的,算半个死士了。”慕玦的手指在沙盘边上弹动了几下,开口。   “就算这些问题都能解决,可你为何就肯定了,他们一定会走这条?”韩子胥也是难得一见地皱起了眉头,又道:“何况西戎往前已有过三次谋划,但都未选择此处,这次怎就会做出如此大的变化?”   慕玦闻言也是微微点头,伸出三指答道:“第一,这次有了许平这样权高位重情报严密的细作;第二,之前对齐佑的发兵无一不是败绩,西戎早是国库空虚,百姓也现出疲态,此次放手一搏,不成,则民心尽失,十几年内再难有行军之事,五十年内再无法与齐佑相匹敌……”慕玦说到这里,轻轻偏了偏头,露出一抹得逞般的笑意,一时间就又是红尘拂面风流难诉,道:“我的探子在一个月前便送来了消息,西戎的南山关,有三千精锐向骆山进军。”   “算算时间应当也已翻过了骆山,要么就是今夜,要么就是明夜,定会发难。”   那嗓音落下,溅上些难以明喻的嘲笑。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沉默。   颜止和韩子胥都满脸冷色地看着慕玦,颜止甚至眯起了眸子磨起了牙,一副要把慕玦生吞了的样子。   “那你他妈不早说!”终于还是颜止先发难,一支手微微举起,似乎就想要一掌把眼前的沙盘拍个稀烂,可想了想之后这沙盘实在太贵,便又很不甘心地放了下来。   韩子胥仍旧这么定定地看着慕玦,却把他看得头皮发麻。   慕玦颇有些讪讪地一抿唇,心里思索着,昨天中午他也很生气就不想说啊,下午打了十个大汉很累又看到营帐太烂不想说啊,晚上许平又在了不能说啊……   “妈的昨天来了昨天不说还给老子藏着掖着西戎的狗崽子们都打到老子眼皮子底下了……”颜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踱起了步子,脑袋里头却在飞快地思考着,终于是脚步一顿,开口道:“韩子胥,你把这件事通知下去……算了,还是不要通知,你亲自带领二千兵马,越快越好,在阴阳界里头布下埋伏,务必把那三千个团灭了,一个活口都不要。”   “对外说起来,就说要是关外的巡逻小队,顺便也让那许平知道知道。”颜止思索了一番后又加了一句。   “是。”韩子胥自然也明白到底该怎么做,这便领命出去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自己说吧。”颜止把脸转向慕玦,虽然是有求于人却仍旧是理直气壮地满脸嫌弃,“这条路只是个取巧的法子,真正的大军应当还是从岐山关拉出来的那些……你在岐山关里头——有没有什么探子?”   “许平昨日的消息没什么错,除了这军马人数少了十万以外。不过西戎这次的军队是从国内上下各个地方调来的,为了保险没有公然招兵,所以往军队里安□□也没安成。”慕玦这会子可老实多了,嘴上说得也很坦诚。只是心里却很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颜止一开口,那口气虽然很蛮横很霸道吧,可他就是没什么反感,甚至觉得这样的说话方式很轻松。   “那你估计他们这次,会把驻地放在哪儿?”颜止开口问道。   “按我的推断来看,他们这次会走北边这条路。”慕玦此刻好像是收敛他的那些风尘之气,面色也凉了下来,这么一看就比平日正经多了,颜止微微偏头就能看到他微垂的侧颜,从眉骨、鼻骨开始,一直到清俊细腻弧度美妙的下颚骨,甚至还有挺拔的脊背和修长的身形……   颜止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气地移开了视线,这才听到慕玦在说些什么:“……离岐山关更近一些;第二,从前的兵分两路只是稍加一想便会发现没什么用,照样都是聚到铜陵关城下,也没有绕道后面两线进攻,西戎以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三,因为殷山是铜陵北面天险的缘故,关内总体看来,兵力都在南部以及中部集中,北娴姆婪侗闶韬隽耍侨羰翘乓笊酵喜勘平鼓艹派闲┦焙虿槐环⑾帧!   “那这样一来,西戎的驻地就一定会放在殷山。另外,按照出城时间到现在算来,大概离铜陵关也只有三十里了。”   “殷山?”颜止转了转身子看向沙盘,下一刻就看似很随意地在殷山某处一戳,问道:“这儿?”   那块地方离铜陵关约莫三十里,快速行军至铜陵关城下也不过半日的时间,又因为殷山走向蜿蜒的缘故,在前头刚好有倾斜的一大块山体做天然的掩护,从铜陵关的角度望去,刚好遮个严实   若是西戎狡诈一些,前半夜摸着殷山往东走,铜陵关北面防范又松,等到了城下怕也发现不了,到时候再转移到正前方,直接就开始攻城,那到时候铜陵关里头就有得玩了。   不过这军队到现在为止应该还会安分着,毕竟是想先等骆山这里的偷袭成功了之后再攻城,一面钻铜陵关关内大乱兵心不稳的,一面毁了粮仓再加剧这里的损耗,硬生生拖死这些将士。   “若前面的推论无误,西戎的军队现在已经在那里驻扎下来了,就等南面的偷袭一成功,接到许平的消息就攻城。”慕玦点头。   “你有几成把握?”颜止问道,只是心下已经给这个理论打动,想着该怎么整死这个许平。   “八成,不过最好还是派人出城探探,保不准算漏了。”慕玦谨慎地应道。   “那许平怎么办?”颜止凉飕飕地抛出一个话题,昨夜她只一想到未说出口的那个可能,就差点要把这东西拖出来碎尸万段。   “他不是很厉害么,不是手上消息很多么?”慕玦笑得满脸狡诈,那倾城的面容头一次显得颇有些阴森。   许久之后,营帐之内才响起了颜止嘎吱嘎吱怪异无比的笑声,似乎是有一只手从潮湿阴冷的坟地里轻轻地僵直地伸上来,一把握住那人的脚踝,冰冷又酥麻,那脚下的地就像变成了沼泽一般,没什么生息的,就软塌塌地拖了下去……   然后在埋没前的最后一刻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悄无声息的,都长满了那样青灰枯槁的手臂,虚握着,只等着铁骑声响……   骆山阴阳界   未时二刻   大泽的水量本就极大,又因为离山顶发源地很近,这河床粗略看来有宽近五百丈。从上往下的水流虽急,但由于这河底并无泥沙的缘故,水质极好,呈通透的青碧之色,只一眼就能看到水里头灵活壮硕闪动着粼粼银色的游鱼。   两岸都布满了雪白的卵石,在阳光下明晃晃地亮眼,再远一些,则是骆山山脚下的一片葱茏,生机勃勃地掩了一大片,伴着夏日的蝉鸣,很是聒噪。   但此刻的河岸边却一反平日毫无人烟的寂静,反倒坐满了一身暗绿劲装打扮的人,在雪白卵石的对比之下显得尤为显眼。甚至还生起了不少的火堆,那光亮在白日里不太明显,被一团团绿色围在中央。   “还有多远?”说话的那人手上还有两根树枝,放在火上烤着。上头各插了一条鱼,是没有剖腹去脏就这么从嘴部穿过的完整的鱼。   “不远了,四十里不到。”另一人答道,手上同样也举着树枝,一边偏头对边上的人问道:“你干粮还有吗?”   “没了。”   “那盐巴呢?”   “剩一点,都抹上了。”   那人闻言便暗骂了一句,把手上的树枝递给边上那人,一边起身,说了句:“我去林子里看看……”   那人应了句,接过树枝。   “有没有要去林子里逛逛的?逮只兔子来吃吃。”那人冲边上坐着歇息的人吆喝了一声。   也不过多时,便有三四十个人跟着他往几十丈之外的树林里头钻去。   约莫一刻钟后,便听得林里传出一声响,竟像是炸药的声音,惊得山鸟都往上乱冲。   “什么声音?”河滩上的将士们面色一紧,各个都绷直了身子。   “齐佑的人来了?”一人出言道。   “怎么可能,是不是那几个小崽子用炸药炸兔子?”   一时间便好像信服了,纷纷低下头来,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忽然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说了句:“炸药在山上不都清点过了吗,已经用完了啊……”   “不好!”   但似乎太晚了一些,只听得两边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转而就成了细细密密令人听来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   是箭!   那头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看到了那些不断飞来的黑色洪流,正想惊叫出声,却陡然被一阵颤抖打断,紧接着才是穿透的剧痛,才嗡嗡响起了数声闷响。   等第一轮的慌乱的箭流退去,那顷刻间就散乱了一片的休整队伍才有些反应过来,看着地上倒下的约莫五分之一的人,厉声喝道:“分散!朝后面逃!”   可仍旧又晚了一步,第二轮的飞矢在混乱移动的人群中落户,甚至还有几十个炸药从树林里头扔出。虽然没有直接落入人群,但却把边上的卵石炸得乱飞,生生挡了大半逃离的道路。   眨眼间人马只剩下三分之二,还个个都灰头土脸地乱窜。   等最后一支身后的箭矢射出,那埋伏在树林里的将士们纷纷利落地扔掉箭筒和长弓,拔出腰间的长剑或背上的弯刀。   “杀。”韩子胥的剑已然出鞘,面色仍旧冷淡无比,眉目里却染上了杀意,飞身越出掩蔽身形的灌木之后,扔下一个字。   也没有传闻中热血沸腾的怒吼或是其他,玄刃军的将士只是同样轻身跃出,微侧着身子亮出锋刃,朝那群暗绿色衣裳的所谓的西戎精锐掠去。   玄刃军,一向都以出刃见血着称,却不是蛮干,而是有着杀手的速度和战士的狠厉,在正面迎敌该有士气的时候就有,像眼下这种,埋伏起来阴人的,自然也保持着诡秘的身形和令人胆颤的沉默。   虽说在军营里头放浪一些,可战场之上无虚名,没有哪个玄刃军的手下,是没个亡魂的。   也不过一刻钟之后,两千对两千,但是是两千玄刃军对两千西戎精锐,胜负自然是不必说的。若是每日跟着颜止这等妖孽训练,还打不过这群狗崽子的话,那玄刃军还是二话不说自刎于大泽算了。   韩子胥眯着眸子扫视了一下四周,地上躺着的密密麻麻都是绿色衣裳的,只有少数几个是玄色,但眸光在落在那几道身影之上时还是一冷。从怀锶〕鲆豢檠┌椎呐磷永矗玉阋槐咦邢傅夭潦米啪韧柯搜某そ#幻婵诘溃骸叭タ纯吹乖诘厣系幕褂忻挥芯龋还芑钭呕故恰看摺K潮闱宓阋幌律送觥!   “是。”玄刃军的面上带着些紧绷过后的疲惫,可更多的却是暗藏着的兴奋。   团灭啊,简直是他们在结束军旅生涯之后可以天天挂在嘴上吹嘘的。   “西戎的都死绝了吗?”韩子胥将染了血的帕子往水里一扔,顷刻间就溢开了血色,大泽靠岸的水面上此刻已经染上殷红,那雪白卵石内汩汩穿过的鲜血,一丝一缕地往水下溶去,好像是火红的绣线一般,轻柔而优美。   “都没了。我们折损了十六个人,还有些是重伤了,五六十个吧,回去还有得救。剩下的都擦破点皮好得很。”一个将士清点完毕之后对韩子胥汇报道。   韩子胥只是点了点头,俊秀的面容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凛然,把长剑入鞘,转身。   “将军,这些尸体怎么办?”   “放着吧,等打完了仗擒几万个俘虏来,和西戎另一路的大军一起收。”韩子胥的背影仍旧挺得笔直,又抛下句:“我们的将士一个也别漏了,全都回去追加封赏。”   “是。”   “走吧,回去复命。” 作者有话要说:  地形听不懂的小崽子们,去我微博瞅瞅。 霸王看的小崽子们,自己自觉站出来评论。 ☆、第九章 善恶会   亥时初刻   铜陵关驻地   “叽——”原本入夜后安定下来的营地被一声尖利的竹哨声划破。   竟是从膳堂的方向传来。   营区里头密密麻麻排满的营帐纷纷掀开,帐前烧了近半的火堆剧烈地抖动起来,几乎就像是被风吹得倒下,要沿着土地一寸一寸地往外爬去一般。从帐内快速冲出的将士转眼间就黑压压地站成了一大片,有些已经朝后跑去,把后头没听见哨响的营帐一个一个叫醒。   那些将士的穿着都分外整齐,甚至不像是要去睡觉一般,面上虽然有些紧张和茫然,却还不算惊慌。昨夜里就给通知过了,说西戎的狗崽子已经出兵,如今个个的神经自然都绷得紧紧的,只打算早些打完了早些回家。毕竟在这铜陵关,已经驻兵三年有余了。   “叽——”那哨声再次传来,紧接着就响个不停,直催得人心慌意乱,尖锐的声音似乎是有千百只爪子在石板上用力地磨,听的人寒毛倒立,喉咙发痒。   “西戎的小崽子打来了?”   “他们这是要连夜攻城?”   “别瞎叫了,哨声从膳堂传来的!”   “不好,夜袭!粮仓!”   只听着这一声落下,那不远处的粮仓便陡然蹿起了二人高的火焰,那一刻,似乎整个军营都亮了几分。而那火焰开始只是一堆,转眼间就接二连三烧成了一片,几乎和一大面的火墙一般。看起来像是烧了前头的一片粮仓,后头的正对着他们,还算安然无恙。   “都滚回军营拿桶去,走水了!”颜止这会子已经从营帐里出来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帮手,直接自个儿上手“梆梆梆”地敲着锣,那声响大得直接盖过了那群将士嘴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听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那群将士屁滚尿流地就飞快地钻回去拿桶去了,简直和泥潭里的泥鳅一样麻利,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提了桶出来,往营区前头排好。   颜止这才放下铜锣,快步在将士们面前站定,转头看了看那片几乎给包进火光里的粮仓,狠狠地皱着眉头,吼了一嗓子:“都去救火!她娘的!留百八十个人去粮仓干、他、娘的狗崽子!敢烧老子的东西!打断了腿把他们都扔出去喂狼!”只是嘴上骂得虽响,那双眸子却没什么波动,暗得见不到底。   “是!”那些将士们只听得这一声令下,就飞开脚丫子往膳堂后的井眼跑去。一时间脚步便乱做了一团,几乎要挤在一起。   “都别去井眼!那才几个洞啊!去大泽!”颜止看着他们飞奔的身影又大声吼了一句,转而骂道:“脑袋都给猪拱了吗,这和你们冲凉的时候一样吗!快点跑快点跑!平日里光会唧唧歪歪发牢骚,现在知道脚慢了吧!这粮仓要是给烧光了,全都给我吃土去!军饷也别要了!”   那群将士这才稍稍分散了一些,听颜止一句一句的威胁速度自然更提上了好几分,朝着南面骆山脚下的大泽而去。   颜止看去救火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刚刚才跑到营区前头的,再剩下的大概都还不如何知情,还在营帐里头,不过人也够了……这才狠狠地一挥手,招呼道:“剩下的都跟我过来!老子倒要看看那群狗崽子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到时候都十个砍一个,弄不死他们!”这种话恐怕也就只有颜止说出来能脸不红心不跳。   “是!”那群将士们听了也是面色不善,一个个也都捏响了骨头只等着揍死那群不长眼的,烧他们粮草就该死了,还半夜打搅不让人睡觉,更该死!   慕玦这会子换了营帐,离营区前头近的很,此刻自然是听到了外头的声响,只是仍旧呆在营帐里头风雨不动安如山。躺在床上不说还盖着被子,身上只穿了件就寝的中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看着本书,床边的烛光映在他的面上,就仍是个温润如玉的俏郎君。那副悠闲的样子,在外头的嘈杂之中有说不出的违和,就像是暴风雪里兀自艳放的蔷薇。   只是他那本书看着看着目光就游离了起来,微微偏了偏脑袋听着外头的动静,良久之后才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喃喃了一句:“她应该觉得很无聊吧,不过……装的还挺像。差点信了。”   许平帐内   “终于来了么……”许平放下手上的兵书,起身向外走去,刚掀开帐帘便见着了眼前颇有些混乱的局面,转头往西边的方向望去,霎时便见着火光冲天,明晃晃地刻在人的眼里,在那片夜色的热浪里,似乎半个身子都感受到了这样的温度,开始滚烫起来。   许平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眸子,嘴角甚至开始微微上扬,脚下也轻轻地往外迈出一步,想要离这样的火光更近一些,离他的胜利更近一些。   “军师!”边上站着的一直被他忽略过去的侍卫忽然出声喝道。   许平的嘴角一僵,心下忽地一漏,一时间便有千百个思绪在他的脑中迸溅开来。被发现了?露馅了?刚才怎么没有看见有人?不会看到他刚才的反应了吧?想要干什么?把他抓起来?那整个计划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处死?   只是这种心惊胆战的后怕已经持续了不知多久,在每次和颜止的对话之中,在她莫名其妙扑朔迷离的言辞之中,那种似笑非笑似乎洞察了一切的神色之中,他总有种自己已经被戳穿的错觉。只是可惜了……一直都没有,他就在这铜陵关呆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他国家的胜利越来越近……而他,缔造了这样的胜利。   许平的面色一变,一霎时转为慌乱和紧张,转头对着那两个侍卫抢先开口道:“外头怎么了?那火光是怎么回事?军营里走水了?”   “是,西戎有人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粮仓放了火。不过军师别急,颜将军已经在处理了。”一个开口回答道,面色正常。   “西戎此次的来人都是精锐,目前还不知道人数如何,恐怕会有趁乱潜进营区刺杀的,军师不会武,颜将军吩咐我们在你帐前驻守,等到乱子解决了再说。所以现在外头太乱,军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另一个也是恭敬地开口,转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军师一定要出去的话,请让我们跟随,保护您的安全。”   许平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面上的慌张也收敛了回去,松了口气道:“这样啊……那我呆在营帐就好。”说着便退了回去。   那两个守卫等许平走远之后才对视了一眼,挥手让营帐后头藏着的人过来,凑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许平这一边则是回到了桌案边上,皱着眉头思忖了一番,这才从边上取来一张不大的宣纸,草草地磨了磨墨,用笔蘸了写下几句话。把那张纸抖了抖晾干之后,又细细地卷成了一条,弯下腰来。   从那张桌案下偷偷嵌好的隔板上方,许平拖出一只笼子来,里头养着两只鸽子,一只是正常的雪白,一只给墨漆成了黑色。把那笼子打开,他一手摁住雪白的鸽子不让它往外窜,一手把黑色的鸽子掏了出来,转而关上笼子扣好。   装好了纸条之后,许平这才松了一口气儿,竟就在这帐内松开了抓着鸽子手。那鸽子费力地扑腾了两下才稳住了中心,朝着营帐正上方钻了出去。那儿开了个约莫拳头大的一个洞。   帐外的两人一直眼巴巴地抬头看着,等到那几乎看不清楚的一团黑影闪过,才终于放下了心。若是这事儿弄个不好,恐怕会给将军弄死吧……   次日   “颜将军。”许平一脚迈入颜止的营帐,一边喊了声。   “坐过来吃早饭吧。”颜止抬了抬手上的筷子,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昨夜虽说半宿没睡,可仍旧没有半分疲态,甚至比往日更多了满身的煞气。   颜止的一边还坐了个白吃白喝的慕玦,见到许平进来,手上一刻不慢地端着粥喝着,顺便在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来冲他微笑点头了一下。   而除了颜止和慕玦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许平见状也是一愣,走到桌边拖开椅子坐下,一边问道:“韩将军和袁将军怎么没来?”平日里这颜止的早餐,其实也就是个晨会,一半是四个人都到的,但也不是天天都有,总是隔个几天的,今日见那两个没来,反倒是这个慕玦上位得很快,许平也是吃了一惊。   “坐下再说。”颜止听到那两个人就是眉头一皱,颇为敷衍地说了句,一边也端起面前的白粥,和慕玦一起“咕嘟咕嘟”地往下咽。   许平用筷子夹起面前的肉包子,啃了一口也不说话。   “昨天晚上的事可知道了?”颜止手上的碗在放下的时候就已经空了,又把手伸向一边的糯米烧麦。   “知道了,不知道粮仓可有损失?”许平的吃相还算斯文,和颜止一比简直像兔子一样。   颜止一边把烧麦一整个扔进嘴里,一边冷笑了两声:“哼,损失?你现在大可去那里瞧瞧,老子把那群西戎人的皮都拔下来了,用竹竿从手上的洞横穿过去,现在在空地上挂着,打算过个几天没粮了就拿下来炒着吃。”   许平听了顿时一阵恶寒,若是是颜止的话,毫不夸张,这不是不可能,可只光是想一想也能知道是怎样血腥的场面,低头看看筷子上咬开一半的肉包子,顿时食欲全无。看来这几天还是别靠近粮仓了……   慕玦也咬了半口烧麦,咽下去之后道:“还好抢的及时,没烧光,还剩四分之一吧,撑上个半月没问题,已经派人去后方调粮了。”   “这不是粮的问题,是饷的问题,这么一烧老子要给赔死……”颜止翻了个白眼,用筷子又戳了个烧麦走。   “这不是我家给你赔么。”慕玦把剩下的烧麦塞进嘴里,含糊了一声。从前的他吃相可不会这样,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可不会说话,现下只跟这颜止呆了几天,早中晚地来这儿蹭饭,几顿下来就这样了……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许平这才打断眼前这两人的一来一回,这般开口。只是心下却烦躁起来,竟然只烧了一半,这可不妙……   “怎么办?打呗,看那西戎主军也就这几天了,打完了也就不用等后方调粮,直接班师回去了。”颜止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面色还是颇有些凝重,手上的筷子往前一伸,从慕玦的筷下劫走最后一个烧麦,迅速一口塞进嘴里。   “不过西戎这次的偷袭才是我没料到的,虽说损失还可以接受,但是军心势必受到打击,他们偷袭一成,已经先发制人,掌握了主动权。”颜止偷走人家的烧麦却毫无愧色,神情严肃。   “我今日研究了一下地形图,这支西戎军队是从骆山翻进来的,沿着大泽直逼我们的驻地,而且都是死士,目的只是烧粮仓,连发现的哨兵吹哨都没有理会,等我们赶去的时候还在往后烧。”慕玦颇有些怨念地看了一眼颜止,四个烧麦他就吃了一个啊,转而就对着许平一本正经地开口。   “我倒是没有料到……西戎竟会走这样一步险棋。”许平慢吞吞地嚼完那个肉包,开始喝粥。   “不过今日找你来的重点不在这个,而是前夜所提到的——我们营内可能有内奸。”颜止的眸色微变,慎重地开口道。   慕玦轻轻一挑眉,筷子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夹了个玉米面馒头。   “哦?”许平的面色仍旧平静,只是心下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这颜止既然叫他过来,还吃早餐,就说明没把他当做内奸,一边放下粥碗表示洗耳恭听。   “你不是问韩子胥和袁超为什么没来么?”颜止放下筷子,用手抓过玉米面馒头,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整个掰开,道:“因为我觉得那韩子胥……就是内奸。”   “韩将军!?”许平这会子可是真的吃惊了,急忙开口问道:“怎么可能?”   “哼,怎么不可能,我一开始就觉得那韩子胥很不简单,让他做区区副将,就是屈才了,只是现在才想个明白。”颜止满脸的高深莫测,又问:“你可知昨日他调军之事?”   “韩将军不是说要组建巡查小队么?”许平的面色一沉,心下却是一喜,若是颜止一口咬定了韩子胥是内奸,那他至少在开战前不会被发现,到时候打起仗来更容易脱身。   “放屁,巡查小队组建就组建了,用得着他亲自领兵出去?那些个人是瞎的还是怎么?”颜止狠狠地一拍桌子,上头的空盘都震了三震,又道:“你知道他昨天出去了多久?一整天!他娘的要真是出去巡逻也就算了,可夜里刚回来营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子不怀疑他怀疑谁?”   “……这样看来,韩将军的嫌疑确实最大。”许平在心下几乎要笑出声来,韩子胥啊韩子胥,也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偏偏就这么巧撞到这个枪口上,做他的替死鬼呢?   慕玦嘴里的馒头几乎要噎住,使劲地憋着笑,涨的脸都红了,只好轻轻一偏头看看颜止,她一个冷眼扫过来,满带着警告,这才收敛下来。咳咳,差点暴露了。   “更何况,他那夜这么快就给我列了三种可能,我回去一想啊,分明只有第三种才成立,你说说,他这不就是想混淆视线声东击西么?还有平日里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分明就是心里有事……”颜止一张嘴,也不知道再讲些什么就噼里啪啦一通分析,好好的人也给说死了。   “这……还果真如此。”许平虽然不太明白颜止为何忽然就这般断定了,但此事对他百利无一害,便追问道:“那韩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哼。”颜止又是目中无人深不可测地一声冷哼,正欲开口。   “颜止!以前你发疯也就算了,现在你是脑子坏了吧,你罢韩子胥的官?!他是内奸?我呸!他是内奸你就是卖国贼!”   颜止的帐门被一把掀开,冲进来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那人叉着腰,也不管平日里怕得颜止要死要活,冲着里头一桌人就这么嚷嚷道,一副要破罐子破摔跟颜止拼命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又是秀智商的一章。 ☆、第十章 非生是   第十章是生非   “袁超,你他娘要是不服,老子连你的官一起罢!”颜止又是重重地一拍桌子,这桌子接连两下受到重击,发出了不堪重负苦受折磨的吱嘎声。只是话虽这么说,颜止的眼底却浮现出意思欣慰和满意。还是慕玦说的对,袁超这么来一闹,事情的可信度就蹭蹭地往上涨啊……这军营看起来越乱越好……   “我不服!人家韩小子拼死拼活给你卖命,脑袋又灵光长相又俊,他吃饱了撑着去做内奸啊!”袁超把肩上搭着的汗巾重重地往下一甩,扔到地上,又道:“好啊,你都觉得他是内奸了,那老子你肯定也觉得是帮凶啊,你来啊,你有种连老子一起废了啊!”   颜止不说话,只是凉凉地盯着袁超。   许平坐的地方是背对着帐门的,此刻也不转身,只是竖起了耳朵。   “袁将军,你冷静一点,颜将军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理由,现在军营刚遭袭,西戎又大军压境,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慕玦这时候就悠悠开口来,做起了和事佬。   “你给老子闭嘴!你懂什么!亏老子还把你当兄弟,你就是个溜须拍马的,才几天就攀上高枝了是吧!我看你才是内奸,来了几天军营里就乱成一片了!”袁超一声比一声响,几乎要翻了天了。   “你给老子闭嘴!你他娘脑袋给驴踢了吧,他是内奸?这齐佑是他家的!”颜止一面还要装得怒气冲天一面肚子都要笑破了,这袁超就是一根筋的脑袋,若是今后给他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还不一脑袋撞死在墙上。   慕玦摸了摸肚子觉得吃饱了,拿过边上的茶壶倒了杯水,事不关己一般喝了两口。只是杯子后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勾了勾。袁超这人……不做个屠夫还真是可惜了。   许平盯着自己碗里的粥却并没有动几口,只是整个人都不可自制地开始发烫,几乎热血沸腾,都是他、其实都是他干的啊……可是这一帮蠢货,都发现不了,都给他蒙在鼓里啊……齐佑女将军,齐佑七皇子,都连个屁都不是啊!等到事成,他就是西戎的大司马!   “我不管,反正韩小子不是内奸!”袁超也知道自己刚才闹了个大红脸,但仍旧据理力争。   颜止已经懒得和这杀猪的理论,伸手往帐门一指,开口道:“是不是内奸你说了算?你给老子滚下去!”转而使了个眼色给慕玦,他便也会意,放下手上的杯子,贤惠又贴心地给颜止倒了杯水。颜止接过,一口就喝完了,又递回去让他再倒。   “走就走,你这种人的军营,老子也不想呆了,老子和韩小子一起走!”袁超气不过,便也烘烘地转身,大步离去。   “……袁将军这样,没事吧?”许平颇有些担忧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粗壮的背影,踌躇一二,开口道。   “得了得了。老子够烦的了,他走了正好,有你们两个也差不多了。”颜止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又道:“你也听到了,我已经罢了韩子胥的官,让他自己打起包袱回去了,至于他是回西戎还是回齐佑,那我就不知道了。”颜止摊了摊手。   慕玦又给她递了杯水。   许平颇为忧愁地一叹气,那相貌本就生的普通,现在这么一脸苦大仇深更是碍眼。颜止这几日整天看着慕玦这张骚包的脸,现在一看他,就觉得太倒胃口,想着也吃饱了,就干脆招手让婢女过来收拾。   “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慕将军和我昨日商讨了一番,觉得西戎此次的驻地很有可能会设在殷山,在离铜陵关三十里的那块山体之后。”颜止开口道:“所以为了保险,我们打算去探查一二。”   “殷山?!”许平吃了一惊,心下颇有些不妙,可这戏还得演下去,便起身走向沙盘,盯着那儿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这块地方遮蔽得极妙,若是大军藏在后头,很难被发现,距离又足够近,是很有可能……”眼下还只得附和一二。   “那将军打算派谁去探查?”平日里这种事一般都是交给韩子胥安排的,现在嘛……   “我和慕玦亲自去看看。”颜止仍旧是坐在位置上,懒懒地往后一靠,应道。   许平眼皮子一跳,心下思绪飞快地翻涌着,问道:“只有你们两个?那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不会,若是在他们没有警觉的情况下,就只是探查的话,定能全身而退。”颜止开口应道,显得颇为自信。只是话语中还是好意提醒了他一番。转头和慕玦对视了一眼。   慕玦方才就一直不着痕迹地看着许平的反应,这会子只是微微一点头。   这驻地……是在殷山无疑。   许平听了这话,方才因为被猜到驻地的紧张一下子便消失了,若是赶在他们之前传书过去,让西戎那边作好埋伏……这两人就算通了神了也定难以逃脱,到时候这铜陵没了主心骨,还不是任他调遣,直接控制了铜陵,那齐佑的防线……   许平的面色不由得激动起来,忙开口问道:“将军打算何时出发?”   “太阳落山的时候出发,夜探更为保险。”颜止开口道。心下给自己抹了把汗,总算结束这个恼人的对话了。   “好。”许平只是点头。   “你可以下去了。”颜止直起身来收敛了些许坐姿,开口道。   许平这会子忙着就像送信,听了这话如获大赦一般,应了声退下。   等他走了个干净之后,颜止才撇了撇嘴,对慕玦道:“真他娘恶心,差点就想一巴掌怕死他了。”   “你演的挺好……昨儿个也是。”慕玦轻轻一笑,回道。   颜止翻了个白眼,念叨了句:“要总玩这些玩意儿,老子仗还打不打了……”回过神来又道:“那这殷山驻地,还有去的必要吗?”   慕玦低头沉吟一二,抬眸问道:“你觉得三十四万西戎军和你的十八万对上,胜算大么?”   “五五开吧。”颜止听着这个很不平衡的数字,只得叹息着开口。可就算如此还能有五五开的胜率,也足见玄刃军的底气。   “那还是要去一趟,这殷山驻地。”慕玦点了点桌面,开口。   “去干吗?我们也烧他粮草?”颜止问道。   “不,他们既然是主动进军的,粮草肯定会围在营地中央,我们两个人去的话,很难的手,就算的手也会被围困,到时候就真死绝了。”慕玦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你还记得你上次取胜是因为什么吗?”   “我一枪扎死了人家将军……”颜止回道,眸光逐渐亮了起来,道:“粮草在里面烧不到,将军的营帐肯定是在最外面,到时候射他个百八十箭,给他扎成个刺猬再说。”   慕玦掩唇一笑,点头。   “这样也好,让许平亲眼看到我们去探查,也让他老人家放心。”颜止嗤了一声,便招手让侍女过来:“你吩咐小灶给我准备两个人三天的口粮,顺便再来两壶酒……额,小壶的。”颜止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回忆,开口道。   “殷山干,多备点水。”慕玦听着她满口的酒丝毫不把这儿当回事,只好开口补充了一句。   “诶,殷山干的话,西戎的军队也撑不了太久,现在夜袭成功了,说不准明日就来攻城,得要赶紧了……”颜止“啧啧”两声,也少了些喝酒的兴致。   “颜将军。”此刻的营帐却被轻轻掀了起来,那人快步闪身进来,开口道。   这所来之人,竟赫然就是方才叫着嚷着说被罢了官的韩子胥。   “许平的信鸽已经截下了。”韩子胥手上拎着一根箭,上头还叉着一头雪白的鸽子。   颜止赶忙起身,从信鸽脚下拆走小纸条,展开看了看,下一刻就往回一扔丢给了慕玦,拍拍韩子胥的肩头,开口道:“行了,那你这几天就当放了个假,去骆山上玩玩什么的……等打赢了这场,老子带你回燕都相个夫人回去啊。”   “是。”韩子胥应了声,拎起那根箭转身又往回走,顿了顿还是颇为尴尬地开口道:“夫人……还是不必了。”   “站住。那怎么行?你都二十五了,在不找个媳妇儿暖床,还想当多少年老处男啊?”颜止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却怎么都让人觉得猥琐。   “咳咳……”慕玦本来还安静地一边喝茶一边研究那小纸条,听了这话不由得呛住了。他原来只是觉得颜止粗犷些,没想到她还很豪放……   “你呛什么呛,我又没说你……”颜止往后就是一个白眼,顿了顿反应过来:“你不会也是老处男吧?”   “噗——”这会子倒是常年冷脸一张的韩子胥憋不住了。他们颜将军还真行,平日里侃侃他们也就算了,这会子直接把爪子伸到人家皇子头上去了。   慕玦头一次黑了脸,也不开口,只是掀了掀眼皮子转而又去看那张纸条。   “啧啧啧……我猜准了,你多大来着……二十一了吧,你们皇室不是会有漂亮的小宫女送来给你们开荤的么?不会是……”颜止的思绪开始漫无目的地飞舞,转而阴阳怪气地一笑,就要开口……   “颜止,你要再敢说一句?”慕玦也是给气笑了,抬起头来眉目森寒,好像下一秒就要伸手掐死颜止一般。   “得,打不过你行了吧……”颜止拉了拉嘴角,一边伸手搭住韩子胥的肩,开口道:“来啊,韩副将,我送送你……”   韩子胥的个头和颜止也差不多高,从背影看来简直就是亲兄弟一般,这会子也只是僵了僵身子硬着头皮跟她往外走,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啊……   果然——   颜止在刚出帐之后就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这几天有活儿了,去查查这个七皇子的底细,二十一岁了还是个处男,还疑似不举……这简直……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啊。”说罢后就用力地拍了拍韩子胥的肩,提高了嗓音道:“好走不送啊!”   慕玦在营帐内当然也猜了个□□不离十,把那小纸条往边上一拍,心累地揉了揉眉心。   酉时一刻   颜止和慕玦去的这一趟自然是不会声张,除了几个准备口粮的厨娘和许平,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本来么这一趟也就打算酉时末刻到达,最多一刻钟弄弄死,戌时三刻就回来的,甚至能赶在入睡前喝个二两酒……至于那么多干粮……也只为了不时之需,那殷山气候干鸟不生蛋的,总是踏实些好。   颜止摸摸她那匹毛发油亮的黑马,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半晌后拍拍那匹马的脑袋,说了句:“乖儿子真是越长越俊,打完了仗就带你回去看你媳妇儿……我那孙子都两岁了吧……”嘟嘟囔囔之后才解了马缰,翻身垮了上去。   没错,那匹马的名字,就是很不走心的——“乖儿子”。   慕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跟眼前这匹枣红色的马也不熟,只是抚了抚它的脖颈之后就翻身坐上。   “颜将军,慕将军,一路小心。”许平在他们身后挥了挥手,开口道。   颜止只是头也不回地抬抬手示意听到,转而就冲她那匹宝马低声喝了一句:“乖儿子,我们走!”那马也就撒开健壮修长的马腿飞奔而去,而颜止骑马从来就没有用过马鞭。   慕玦倒是蛮有礼貌地调转马头冲许平一个抱拳,开口道:“军师也回去吧,要入夜了。”这才一夹马腹,拉着缰绳追上颜止。   许平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咧开了嘴,无声地笑。   这会子的夕阳已经半落,那样一轮圆像是卡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般,直直地迎着他们。在这个时间的太阳是可以直直地看去而不怕灼目的,那样均匀的像是不真实的朱砂均匀抹上的红色,用一层银亮的橙黄色裹成漂亮的半圆,嵌在湛蓝的天上,便晕染开一面的白色,带着些亲切而又通透的乳白。   所有的云都成了被打散一般的丝缕状,在夕阳边上伏着,又折射开不同颜色的斑斓,勾拉着往身后漫去。   “其实齐佑的极西,有最好的落日。”   “落日总归是不好的。”   一黑一红的两匹马在微黄的荒原上掠过,正对着西方,就像是要奔向太阳一般。从身后看来,两人的影子落在太阳之上,消失了一切的颜色,只剩下最简单质朴的墨色轮廓,然后一点一点随着太阳变小……   “为什么?”   那太阳似乎挣脱了束缚,在毫无遮拦划成一线的土地上缓缓往下沉,连带着那样明亮柔和的鹅黄色。好像越往那个方向奔去,太阳就越往下沉,就越来越小。一时间分不清是在靠近还是在远离。   “落日只是最后一眼。若是朝阳,还可以再仰头。”   最后那霞光的颜色开始逐渐加深,成了玫红,又成了瑰紫,戴在最后一弧朱红之上,像是从天上加冕而来的易碎的桂冠。   最后那光亮一丝丝地抽离湮灭,成了似有若无的漂浮的星光。   只依稀看见夕阳的影子了,飘渺难以捉摸的银白。   “你现在也可以仰头。”   还未彻底蔓延墨色的夜空仍旧是混沌一片的蓝黑色,但已经能衬出灿烂的星子。   刚好落在她墨色的眸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就写了第二张,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半天之后才想起来我在写言情心也是好累。 电脑传不过去手机发,可能乱码。。 最后把你们的评论交出来!还有收藏! ☆、第十一章 是生非      颜止和慕玦在骑行一刻多钟之后就逐渐靠近了那块呈一个角度弯曲挡在面前的巨大山体,此刻的夜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夜风也起了,但还没到寒冷的地步,只是驱散了闷热,冷却了在白日灼烤下温度奇高的沙土地。   为了避开西戎夜里的巡查兵,二人在离驻地三四里外的殷山脚下就改了道,从山脚进入,绕开毫无遮蔽的大道,沿着殷山支离破碎的干涸的山谷摸向西戎大军。   山谷的出口离主道偏离了约莫七八里的距离,在最后一段狭窄无比,只容得下一匹马通过,从下往上望去只能看到一条墨色的缝,似乎只是山体开裂形成的。   等他们穿过一线天,才发现已经身处驻地中后的位置,因为出口处地势较高,可以直接俯视驻地的情况。西戎此次出军的人数将近玄刃军的两倍,所以连驻地也比铜陵关的营区大上许多。   可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眼前的营区竟全然亮着,不止是营帐前的火堆,甚至是将士的营帐里,都透出橙黄的烛光。放眼望去,这山崖环绕的原本应当极度死寂的土地,此刻都成了金灿灿的一大片,好似融化的琉璃,委实壮观。   “怎么回事?”颜止翻身下马,转头压低了声音对慕玦道。   慕玦也牵着马走到颜止边上,垂眸一看,许久之后才微微一叹,道:“此次临时起意,还是算漏了一点……昨夜许平给西戎传了信,说这偷袭已经成功,西戎现在恐怕是打算发兵铜陵关了。”   颜止闻言也是狠狠地一皱眉,再度往下看去之时,果然是有身着黑色战甲的西戎将士从营帐里出来,在小道上列成一队,往西南方向行去。   “怎么办?”颜止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养成了这样无赖的习惯,只要是慕玦站在边上,她就懒得动脑了。再往营区的更后头看去,那儿也密密麻麻地站着一队一队的将士,在黑夜里几乎难以察觉,像蝗虫一般快速移动着。金黄的方形营帐之间夹着这样条状的流动的墨色,虽然着实整齐,却让颜止的心都沉了下去。   她在这边关也待了这么段时间了,杂牌军和主力军的差距,自然是一眼就能分辨的。而眼前的这些,显然和之前西戎的军队不一样,这些才是西戎集中了全国上下精锐的军队,实力也足够玄刃军喝上一壶了。   “颜止,眼下有两条路走,要么我们现在就赶回去,在铜陵关做好部署,以十八万对三十四万,拼上一拼。要么还是按照原计划,刺杀章鸣山,再赶在西戎军队之前回到铜陵关,只是这样会更加冒险。”慕玦回道。   “那不如等他们的营地空了,我们一把火给烧光,一了百了。”颜止听那两条路都不太妙,也是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臂,开口道。   “这样只会起反作用,西戎此次本就是抱着必胜的信念来的,你若还断了他们退路,只会把他们逼急了,到时候绝对招架不住。”慕玦只是一想便否决了,又道:“不过若是杀掉了章鸣山,他们没了领头羊,等第一次攻城又败下阵来,那时候放火一烧,再招降的话,说不定也就安分了。”   颜止的眸光这才亮了起来,开口道:“这倒是个法子,那还等什么,那章鸣山,老子必须得弄死。”撂下一话就要爬上马。   “啧,你下来。”慕玦看着她一副要大干一场以一人之力灭掉一整个西戎军的样子就满心疲惫,一手就圈住颜止的腰把她从马镫子上拖下来,“你还要骑着马进去啊,你当那些西戎军是真的瞎?”   “嘶——”颜止这才反应过来,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那群西戎的狗崽子穿得跟泥鳅似的,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清了,再说了她这么久没跟她乖儿子培养感情,不也是想带他多出来见见世面么……   “不骑马的话我杀了章鸣山之后不得跑回来啊,到时候也是要对上那群狗崽子的……妈的,你来这铜陵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带个百八十万军队过来!”颜止挥手把慕玦的手打掉,转而就是一大掌拍在慕玦的背上,那闷响只听过来就觉得疼。   “现在朝堂的局势你难道不知道?咸绪皇帝年岁大了,太子的位置又迟迟空着,边上那几个国家哪个不是急红了眼要来挖块肉走?别说是你这铜陵关,这齐佑哪里不是在打仗?”慕玦被猝不及防这么一掌拍下去,便也报复一般伸手摁了摁颜止的脑袋,道:“好了,现在不是该谈这些的时候,马就不用栓了,到时候肯定来不及,还是快走吧……”   颜止虽然面上老不正经其实心里也记挂得紧,加上慕玦又早早地闪到一边,把马背上负着的弓箭取下来背在身上,就懒得跟他计较摁她头这种大不敬的事情了。   “乖儿子,你在这儿等着,爹把那群狗崽子的头头砍完了就回来找你,你看着小红,别让他乱跑。”颜止一边取下弓箭背在身上一边开口道,顺带拎了好几包炸药缠了几圈绑在腰上,又扔了好几包给慕玦,道:“带着些,到时候好逃跑。”   两人这么收拾了一番之后就摸出了洞口,为了赶时间也懒得走边上绕来绕去的小路,直接从一丈高的崖壁上跃了下来,这种高度对颜止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平日那两丈高的了望台她也就随便跳跳了……   跟那一干规矩地往前集合的士卒的速度自然是不一样,颜止的功夫已是极高,慕玦更只高不低,两人此刻都是一身青黑色的夜行衣,在崖底飞快地往前窜,几乎和周遭的颜色融成一体,除非睁大了眼睛死盯着,否则断然是发现不了的。而边上的橙黄色的营区在这样的速度之下便成了一整片奔流的璀璨的光幕,有一半映在颜止的面上,有一半映在慕玦的面上。   甚至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颜止觉得自己的脚下倒是不累,就是眼睛给风刮得生疼,这才看到面前的营帐开始少了下来,已经到了底,而边上的墨色战甲的士卒也越发多了起来。   慕玦比了个手势之后就停下了脚步,在崖壁上紧贴着,微屈了脊背压低了身子,颜止便也跟着停了下来,走到他身边略靠后的位置,恰好被挡住了大半,视线从他的肩部越过,往前看去。   这显然是西戎军深夜的集结无疑了,离他们大约两百丈的距离之外,已经有着骑兵打头列好了阵,一直往西南方向排去,连个尽头都看不见,每个骑兵手上都举着火把,就长长地亮了一排。往后就是炮车和战车,约莫有个十行,那算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再后头则是正在列队的步兵,这才是军队里数字最为庞大的种类,此刻的营区正源源不断地没个尽头地涌来这些人马,往列队的后方排去。   而离颜止和慕玦最近的,则有着一群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不断来回踱着步子背对着他们的人,不时还有几声催促传出,按着他们身上铁甲的成色和头上的盔甲看来,也必定是个人物,只是还分不太清哪个是他们的目标。   颜止看了慕玦一眼,慕玦便闭上眸子想了想,最后伸手一指最左边的那人。   那人也是一身黑色铁甲,但成色显然就好了很多,脚下骑的是和边上几人都不大相同的纯黑色的宝马,乍看和颜止的乖儿子颇有几分相像。和边上几人不同的是,这人只是定定地坐着,没有说一句话,脊背挺得格外直,脚下的马也更为安分一些。   颜止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挺像个人物的,便点了点头,再加上他那地方光线也挺充足目标又很明确没什么阻挡,和刚开始想的对着营帐一通乱射的情况好了很多,不由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森亮的笑意来,一边转了转手腕,伸手从背后抽出一只箭来准备搭上。   慕玦伸手按住她的右手,冲她摇了摇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再靠近一些,只有一个机会,朝他侧面的颈部射。不管得没得手都必须马上走。”   颜止斜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在他的颈窝处恶狠狠地开口:“你才得不了手。”   两人此刻的神经都是极度地紧绷,一时半会儿也没察觉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别扭,几乎是紧贴在一起的,甚至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虽然敌方在明己方在暗,但毕竟是有这成千上百双眼睛在这边上一圈打着转的,所以颜止也不得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跟着慕玦一点点地往前挪,而眼睛却一直盯着章鸣山头盔和战甲之间的那段缺口,眼看着那脖颈一点一点转过来,慢慢地避开坚硬的颈椎骨,开始露出跳动的充满弹性的柔软的血管……   颜止不由地捏紧了手上的弓,感受着手中紫杉木细腻的纹理和温润的触感,一时间有些躁动的情绪便缓缓平定下来,本就称得上俊逸出尘的面容在此刻的夜色下湮没了一半,但仍旧能领略出那眉清目朗的风姿。   慕玦不着痕迹地垂眸看了一眼颜止缓缓收敛下兴奋的神色,甚至是阴险而又嗜血的,却无法生出半分反感,反倒觉得心下有些复杂,似乎是叹息一般。   等慕玦的手臂给颜止一拉,生生停下脚步,他才惊觉自己方才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出了神,还没等他在作出什么反应,便已经看到颜止冷静而熟练地搭箭、勾弦、开弓、撒放,快得像只是一挥手臂。就已经见到眼前乌光一闪,那根箭在暗夜里像一阵阴风,只有着末端的箭头隐约露出了像是孤狼獠牙一般银白的冷光,甚至没什么声音,就已经靠近了那墨色骏马上的人。   而箭头直指的方向,几乎没有分好偏差,像是用铁尺量出来一般精确,正对着那人脖颈的前半部。   “走。”颜止的那一箭只刚射出,按她的感觉自然也是□□不离十了,这会子把弓一收,身形一变,便沿着原路快步离去。   慕玦自然也极快地跟了上去,等那将领一死,按着箭矢射出的方向,西戎自然也是能发现他们方才藏匿的地点,到时候惊慌一过一声令下,就算远些的士卒鞭长莫及,近一些的也估摸着有个几万,再加上骑兵离得也不远,马腿一迈,陷入包围是迟早的事。   现在两人所要争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往来时的洞口尽力靠近,离得越近,到时候陷入了包围也更容易脱身,更多上几分把握离开。   两人约莫迈出了近百丈,后头才传出一阵骚动,先是一声马的嘶鸣,随后便有着纷乱的兵戈之声响起,还有着惊怒的暴吼。   听着这声响自然是说明了方才那一箭并没有失掉准头,那章鸣山恐怕是再也见不到铜陵关了。可颜止的心却并没有为此放下来,因为两人都知道,这一箭射准了很简单,章鸣山死了也很简单,只是要想顺利地逃出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将军——”   “是敌袭,敌袭!”   “是谁!?搜!必定给我找到偷袭之人!”   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了一些,眼看着已经逃出了两百五十丈,那骑兵手上火把的火光已经只剩下一团略长的红色光点,飘忽地浮动在身后,像一只幽幽的血色眸子,而那在黑夜里显得不如何壮观的军队,只一下子就消失在视线里。   “箭是从崖壁的方向射来的,都给我沿着崖壁搜!”   “分不清是哪里来的吗?两边都搜过去!有马的都别愣着了!”   “后头的人都别上来了!都睁大眼睛给我找!”   “逃不远的!快!”   西戎的大将军虽然死了,但副将还是在的,也只是几下的慌乱,很快就反应过来,一道道指令在后头响起,几乎是嘶吼地叫出来的,在涌起寒风的荒野里染上几分悲戚。   这声响在慕玦和颜止的耳边自然是听不见的,只一靠近就被风绞碎了,此刻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往前窜,眼底看到的一切都开始有些不真实起来,好像这浓重得几乎辨不明朗的色彩是描在一副长卷之上的,在风里一阵一阵地浮动着,看得眼花。   此刻离那支箭射出已经将近两分时间,两人的脚下也已经掠出四百五十丈近三里的距离,但离那洞口仍旧还有大半的距离。   很快就有着沉重而紧密的马蹄之声响起,朝着二人的方向愈发逼进,也不过十来个呼吸就好像已经挨到了脚跟子后头,颜止甚至能感受到那巨大的马鼻子在她脑袋后面喷气。   “叽——”那马上的人一时腾不出时间,好不容易才掏出竹哨来,用尽了力气吹出长长的刺耳的一声,直直地冲上了天际。   “在哪儿!找到了!”   “有几个人?!围住!要活捉!”   “两——”马上的那人才刚一开口,就发现面前的两人忽然消失了身影,眼角的余光略微一闪,便见着一柄大刀直冲他的面首而来,电光火石的一刹就给他抹了脖子,他甚至还在想为何如此笨重的大刀给那人使起来这般灵活,就已经给她一把拽下了马,倒在地上。   颜止一手已经拽住了缰绳,一面紧跟着那匹马跑着,一时间竟然没有拉下多少速度,好容易稳住了刀上的劲把刀往背上一扔,颜止才一蹬地甚至没去理会那马镫子就跨上了马背。在马上坐稳之后感受了一下这马的速度,颜止烦躁地“啧”了一声,狠狠地一夹马背,骂了句:“垃圾货色!”   那马嘶叫一声,在这样残暴的一腿之下,速度一时间也提上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 只可惜颜老公不懂风情,好好的七夕只会打打杀杀,还拉上慕美人陪她一起打打杀杀。 ☆、第十二章 是非会   慕玦的速度甚至比颜止还要快,在夺来的另一匹马上坐稳之后甚至还有时间腾出来解决身后逼近的一个人。   虽然两人现在的处境比之前寒酸地用腿跑好了很多,但后头追来的人马只是越来越多,马上的人都拼命地吹着竹哨,那凄厉的声响几乎要把人的耳朵戳穿。   “哀鸿刃!那人背上是哀鸿刃!”后边打头的一人一眼就看到了颜止背上无比显眼的大刀,只光光看到这把刀的大小,以及足有半人高的流畅的冰刃,自然就一下子认了出来,再联想到这个刀的背景,不由得惊叫出声:“颜止?!这人是颜止——”   那群正策马追赶的西戎将领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都不由得一阵慌乱,自从去年一战过后,这颜止的名字在西戎的军队里传得也是相当响亮,几乎可以和当年的颜非相提并论,只不过颜非在西戎这面的名声也是极好,只让人叹息为何生在齐佑而非西戎,对他敬畏有加惜才更多……   而颜止呢,则完完全全就是恐慌,毕竟颜非可从未在城墙上一枪扎死过西戎的将领,这样的行径已然令人发指到连西戎妇女口中吃小孩的大灰狼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女生男相的修罗颜止……   “将军!还追吗?!”边上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号,就已经心生退意,让他们攻城也不算什么,毕竟打的是齐佑的军队,那也是可以咬咬牙拔剑的,可一旦让他们看到颜止,这就比见了鬼还可怕了……   “追!他们只有两个人,就算是颜止又怎么样!”那副将也是气急,为何一个名号就能让人怕成这样,他们也算是一方将领,何时有过这样让人闻风丧胆的威慑?又想到方才他们将军的惨死,自然是不能干休善罢!这颜止,不管是男是女,是妖是魔,今夜都必须捉了!   “……好!兄弟们,活捉了颜止,铜陵关弹指可破!”另外几人闻言也是下定了决心,狠狠一抽马鞭,怒声道。   先前还在营区里未到前方集中的将士自然早听见了这一片的混乱,可又弄不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往山崖边上快速地靠去,等到了边上睁大了眼,才看到在夜色里被追杀的身影只有两人,而且速度又极快。   此刻的耳边听见了那些将领的怒吼,也想上前阻止那好不嚣张的两人,可看看自己又没马速度肯定赶不上,后头自个儿的人也在追了,因此只是当做没听见一般聚在一团沿着营区站成了一整片墨色的河流,瞪着眼睛瞅着。   那面上的神色若不是有些愤怒和紧张,恐怕还真以为是站在边上看赛马的。   “前面的!挡住他们!”后头离颜止和慕玦约莫十来丈的人也越发觉得事态不妙,虽然现在追来的人马已经不少,但两边都是骑马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中间的距离没有一点缩小甚至还有些扩大了,这才怒吼了一声。   那群将士听了这话也只是面面相觑,一手下意识地拔出腰上的佩剑,但却没人敢第一个出来动手。人家马跑的飞快,自己这么贸然冲过去,不是一下子就给掀飞了,还挡什么挡?况且前头不也还站着人么,这会子都太晚了……   于是这群将士竟然就这样公然抗命,只目送着颜止和慕玦二人飞快地策马离去,虽说剑也□□了人也靠得够近,但就是没有半分阻挡。   颜止大约是听见了一点声音的,瞅着这黑压压的一片人竟然没有半点动静,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先前莫不是真高估了西戎的军队?这和她的玄刃军怎么比?正想张嘴讽上两句,但又怕风灌得她大舌头,只得作罢。此刻毫无阻拦地往前飞驰着,脑海里竟然生出当年离京奔赴铜陵关时,街道两旁的百姓仰头目送她的场面。   而此刻,颜止几乎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逐渐延伸而来的崖壁上的洞口了。   “孬货!这两人是刺客!”后头的副将见到这一幕几乎给气得吐血,厉声喊道:“必须捉住他们!重重有赏!”但口上还是巧妙地避开了颜止的身份,不敢点出她的名字。   “对着他们的马!把他们拖下来!”那群将士们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迅速跑上了颜止前头的路,因为人数多的缘故,此刻已经不只是一个两个,而是黑压压地堵了一排,雪亮的长剑立起,直指颜止脚下的马。   颜止在心底暗骂一声,直接放开了手上的缰绳,全靠脚下的力在马上稳住,一面把手上捏了许久的火折子吹燃,点燃腰上系着的炸药,可还没等她的抛出来,眼前已经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拖着些小火花划过,直直落在不远处的那一堆将士里头。   颜止一愣,手上的速度也是不慢,把那点燃的炸药朝着边上还想再涌过来的将士抛去。心下却有些不悦,这慕玦的速度,合着现在比她还快了……   “嘭——”   这炸药的不大,里头硝石硫黄的量自然也不太多,落地之后炸开的范围不过半丈,也没多大火光,大约也就解决掉两三个人,只是那爆开来的冲击力以及一大团黑灰色的齑粉和烟尘,让人不得不屈下身来闭上眼,好躲过这一遭。   但颜止和慕玦之所以选择扔这个东西,也不过就是想达到震慑的目的,驱走一部分将士,若是真想炸死他们的话,得用脑袋大的铁皮大炮来,只是到时候按着这个距离算起来,他们自个儿也逃不了。   等第一包炸药的爆炸声落下,混合着尖锐的惨叫或是惊叫,盖过后头越来越密的马蹄声之后,前头那一团黑糊糊的将士的包围才破开一个洞来,而第二声炸药紧接着就响了起来,在颜止左后方炸开,刨开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坑,又掀上满面的沙石碎粒,更是断了后头还想冲过来的士卒的念想。   这样一来那群在前头硬着头皮拿着剑打算死拼的将士顿时就慌了神了,不小心给炸开来受了轻伤的还算好,可以光明正大地趴在地上只用忍着痛就行了,那群在边上还能站着的可就拿不准主意了,一面上是肯定想拦住这两个人的,可一面上又觉着自己拦不住,别说人家有马有炸药,就光见着其中一人背上的大刀,他们就寒毛倒立。   方才那两人的速度太快,他们又没定神仔细看,此刻才见到那幽幽冒在身后的大刀,就光瞧见那刀把子和一半刀刃,也立马就认了出来……   “颜止……是颜止——”   颜止一面听着那些声惨叫,一面又毫不手软地点燃两个炸药,“呼呼——”两声就往身后扔去,做完这些之后才重新扯起缰绳,夹紧了马腹开始往前冲。而慕玦在一边已经快过了颜止一匹马的距离,一手拉着缰绳,腰上的炸药此刻全部都点燃着拿在手上,看起来格外轻松地甩手一个一个扔出去……   那些炸药好像只刚巧擦过颜止的脑袋,转而就飞快地落在了那一条墨色的洪流之中……   慕玦和颜止两人还没等爆炸声响起,就已经狠狠一勒缰绳,调整好了中心,纵马越过了那一圈开了口的包围,无人阻拦。   “嘭——”   “嘭——”   “嘭嘭嘭——”   顿时就是一片乌烟瘴气,炸开的烟雾在那片将士头上罩着,好像是有着千钧的重量,一下子就压得他们不敢动弹,只微曲着双腿,满面惊愕恐惧地望着他们。耳边的竹哨和将领的怒吼喝令再也听不到了,只有“嗡嗡”的爆炸后的余音。   已然失去了斗志,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颜止在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儿,见着这群恼人的苍蝇终于不再动弹,就放心大胆地直奔那个山洞,此刻相隔大抵不过一百丈,几乎是已经逃出来了。   颜止此刻甚至还有心思转头看看那群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现在即将跟丢的将领们的模样,却忽然听到边上的慕玦出声喝道:“小心!”   颜止的眼睛里骤然就映出了十来支箭矢穿梭的流光,竟全部都是对准了她而来的。   后头那群将领也不是真的是软柿子,在方才追赶的时间里什么都没干就光顾着吹哨子,虽然听起来耳根子生疼,但好歹援兵到了,是配了弓箭的骑兵,脚下的马也是良种,和颜止骑的不是一个档次。此刻那十几个弓箭手虽然离颜止还有些距离,但已经在箭的射程之内了,马总是不可能跑的比箭快,更何况他们也没瞄得有多准,只要射向那个方向就行,这么十几箭,总有一个会准。   颜止的大脑在一刹那就做出了判断,这些箭,她躲不过,也来不及挡下……不过还好,没有一支会射在她的身上,只是有两根撞着了狗屎运,会把这马屁股射的开花。   而下一刻,脚下的马就剧烈地抽搐甩动起来,似乎是要把颜止掀翻到地上,速度也骤然下降,发出一声凄惨的嘶叫。   颜止在马上稳住,眼看着后头追赶的人马已经迅速拉近了同她的距离,只是有些太晚了……那山洞几乎已经到了她的头顶。   慕玦在这边关名不见经传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那群人放在眼里,也没有几支箭来管管他,随手用长剑三两下挑了开来就作罢,此刻见颜止无恙,便也毫不担心地狠狠地一蹬马背,攀上了边上的崖壁,只是几个借力就站在了之前的洞口前。   “不好!那有个洞!他们要逃!”那副将也是眼尖,此刻看到慕玦站上的位置,自然也明白了过来。急忙吼道:“那有条小路,追上去!”边上的弓箭手便也分开了一半,往那条通上一线天的小径纵马而去。   颜止这边也是立马踹掉了那几乎残废了的马,因为离崖壁的距离不如慕玦的近,在地上狠狠一蹬之后才攀上了八尺高,离上头还有一臂的距离,然而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搭好了第二支箭,满弓之后就撒了手,这会子离得更近,也多了几分准头。   颜止的一手还吊在块凸出的岩块上,身子在空中诡异地斜斜一躲芄宰潘共慷吹囊恢Ъ鹜壤丛诹硪恢环衫吹募弦坏悖雌鹄疵挥杏靡坏懔Γ碜佣济换味赡侵Ъ褪钦饷垂钜斓馗谋淞朔较颍负跏堑髯送罚手钡赝蠓扇ァ   颜止这才抬起头来,搭住慕玦伸下来的手,轻松地爬了上去。   而那支让颜止踢回去的箭速度丝毫不减,眨眼间就已经□□了那副将的心窝,几乎像穿豆腐一样轻松。   “将军——”边上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幕,眼看着那将军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支箭尾还微微有些颤动的箭矢,转而翻身掉下了马,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怕还是该怒,只发出了这样略带颤抖却已经叫不响的声音。   上头的颜止和慕玦相互对视一眼,也都放下心来,杀个将军再赔个副将,这趟总算是来值了。原先等在那里的两匹马都还乖乖地站着,此刻也就翻身骑上,让慕玦先骑着小红钻进那道狭窄的洞口。   才刚刚迈进之后光线便骤然暗了下去,小红在这一线天里头只能用四只蹄子走过,还不能撒开腿跑起来,因而颜止和她的乖儿子也只刚刚往里迈了几步。   “嗖——”颜止的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像是箭矢快速地划破空气,这一声在这陡然寂静的一线天之中尤为清晰。颜止的心跳在这一刹忽然顿了顿,紧接着才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   “嘶——”脚下的马发出一声惨烈的悲鸣,在以为要疯狂地甩动蹬蹄之时却没有做出更多剧烈的动作,只是动作忽然像沉在了沼泽中一般慢了下来,几乎停滞,但仍旧能感觉到马身传来的一阵一阵的抽搐。甚至这匹马还在下一刻迈动着步子往前走。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得手的嘘声,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先前骑马从小道上来的弓箭手,此刻的洞里虽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洞口一共就这么大,只要对准了里面不往天上射,准头就是百分百。   颜止只觉得脑袋里的什么东西忽然炸了开来,身体里头的五脏六腑就像火燎一般滚烫,可是血液却好像冰封了一般凝固了,甚至慢慢开始倒流,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乖儿子受伤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颜止的脑海里一闪过,她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就倏地通红,好像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在这一刻都蒸发殆尽。碎尸万段!她要把射箭的人碎尸万段!   几乎是下意识的,颜止的手已经摸上了刀把,甚至要跳下马去往洞口飞奔过去。   “颜止!”慕玦在前头低喝了一声,拍拍马背示意小红继续往前走,而自己已经从马上翻下,摸着石壁朝颜止而去。   “嗖——”   里头的两个人下意识已经把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当做了死人,可却忘记了他们在这个时候还是活着的,先前的一发得逞现下喜不自胜,又对着洞口往里射了另外一箭。若不是那里只容得一个人拉弓放箭,恐怕来得还不止一支。   “唔。”颜止的大脑里甚至还没有半分痛意,嘴上已经溢出了闷哼。垂眸一看,右腹的位置,赫然已经露出了被血染红了的箭头。   乖儿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又是一声嘶鸣。   颜止的目光并没有在那支箭上停留多久,甚至还低低地笑出了声,觉得这事情简直荒诞可笑,拍拍乖儿子的脑袋,颜止的刀已经拿在了手上,竟然还想要下马。   “颜止!”慕玦此刻已经走到乖儿子的后头,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支箭直直地钻进了颜止的背部,在他那对绯意暗藏的桃花眸里久久地颤动着。   他拿着剑的手不可自制地一颤,平日带笑的面容也在一瞬间归为肃杀,再抬头看看颜止的这个模样,见她挣扎着还要提刀下马,心下更是凉了几分。但一边眼角的余光见到洞口好死不死还窜来黑糊糊的一条东西,手腕一转,一把就用剑把那箭矢劈飞了去。   等到那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金属声落毕,慕玦才抬起眸子对颜止道:“你带着乖儿子走,那些人我来解决。”话音里冒出的,已经是幽然森白的寒气。 作者有话要说:  让你们这么刁,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啦。 【让你只会打,不给你们点意外看看还真忘了这本书是言情啦】 ☆、第十三章 成生败   颜止听了慕玦的话先是一愣,盯着他在黑暗中辨不明朗的眉眼,先前蒸发的理智这才稍稍回来了一些,可这一回神,就发现此刻提刀要下马的动作正牵动了伤口,从右腹到背部都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感,只一下子就疼的冷汗直冒,眼前发黑几乎要昏过去。   咬了咬牙,颜止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慕玦一个闪身就已经消失在了洞口,连个背影都看不见了,这才小心地把刀背回背上,扭过头去。   脚下的乖儿子虽然还在往前走,但呼吸明显沉重了许多,脚步也开始颤抖,那马鼻子里喷吐出的重气让颜止一听就不由地握紧了拳头。还想转身看看乖儿子伤得怎么样,但只要一动就给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想起来自己身上现在也插着支箭,不比她乖儿子好上多少。   颜止不由地低声咒骂了几句,想着那群狗崽子也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这样黑灯瞎火的也能射中。她背上因为需要扛着大刀的缘故,所以还背了个革制的刀套,这样一来几乎跟个护甲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刀套是斜背的,颜止习惯用右手使刀,所以在右背下方有个三角形的区域是没有遮挡的,今日那支箭也刚好就从这里钻进,从颜止的右腹穿出。   耳边似乎能听见一丝外头的声音,但又太过模糊,此刻乖儿子走不快,几乎是挪动着往里前进,那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拖沓。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颜止才觉着四下开阔了许多,已经足以容纳两匹马飞奔了。   转头看看身后,仍旧是黑漆漆的通道,连一丁点东西也看不见。颜止不由地有些担心起来,慕玦的功夫虽说还行吧,可毕竟西戎那边的人马实在太多,就这么去跟人家硬干,再多的力气也怕会被耗光,到时候一人一剑就给戳成筛子了……   抿了抿唇,颜止不由地懊恼了起来,人家毕竟是什么七皇子,来这儿铜陵关也没捣什么乱,相反……还帮了她不少,若是贸然就断送在这里了,皇宫那儿不好交代不说,她岂不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到时候威胁她给慕家做牛做马卖命一辈子,那可是就玩完了。   颜止这会子心急了却又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巴望着慕玦那小子自个儿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也是给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以前她可哪里靠过别人,全都是凭自己的本事闯出来的,如今这名声也都不剩下了,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比上次慕玦喝到睡着了把她压在地上还要无力。   颜止伸手轻轻抚了抚她乖儿子的马鬃,眼见着这里已经走出了那一线天,头上的夜色也敞亮了不少,才寻思着在这里停下来等慕玦。“小红,不用走了,在这儿等着吧……”颜止提气一口气来勉强说着话,再次低下头来看看那戳出了来的箭头,上头的血已经干了,薄薄地盖在上面,只是颜止的伤口仍旧慢慢地往外渗着血,已经染到马背上去了。   既然还能撑到现在,颜止估摸着这箭也就是穿透了两层肚皮,没伤到什么内脏。只是这种不断失血的乏力和密密麻麻的噬咬一般的疼痛,让颜止的眼皮子都沉重了起来,脑袋开始混乱,无法思考,但又不是一片空白,而是翻滚着的混沌。   慕玦……   颜止在这种泛着恶心的晕眩之中,脑子里想到的,竟然只有这个人的名字。   “颜止……”也不知道这种浑浑噩噩靠着咬舌头保持清醒的情况持续了多久,颜止忽然听到一个略有些不稳的声音,喊的是她的名字,所以只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自己现在在等慕玦,然后他来了。正想努力睁开眼看看他是不是断手断脚缺块肉了,却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慕玦这回倒是没有遂了颜止的愿,浑身上下都还完好的,没有什么太大的伤痕,顶多蹭破了几点皮。方才出去解决了那群该死的不长脑袋的弓箭手之后,后头的士卒这才从他们副将身亡的混乱之中结束,眼见着慕玦还没死,就又涌了上来。索性道路都很狭窄,那山洞前头也容不下太多人,他也没太过吃力就边打边退,一直慢慢地退到洞口里头。此刻没了弓箭手,那些士卒也早就萌生了退意,若不是想着给颜止争取些时间离开这条一线天,他早就闪身走了……   不过在看到颜止之后慕玦倒是没有方才那么悠哉了,她此刻的面色早已经白得吓人,头上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头发,在那马背上坐着,像是一个不留神就会立刻摔下去,而身上插着的那支箭,就更是碍眼无比。   慕玦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避开颜止的伤口,从她左边将她抱下马去,可就算这样也还是免不了扯到伤口,颜止方才还昏沉着这一下子就给痛醒了过来,见到慕玦好好的还能抱得动人,这才放心了不少。   “乖儿子……怎么样。”颜止从头到尾都还没看清她乖儿子到底伤到哪儿了,现在一想过来就又急得满头大汗,在慕玦的怀里费力地仰着头想要看看。   “你别动。”慕玦此刻抱得也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好就扯到她的伤口,可颜止竟然还这么不安分,一下子就把他气着了,但又毫无办法,只得瞪了她一眼,转而带着她往乖儿子的后头走去。   “射到马屁股上了,看起来……也没有很深,比你的好多了。”慕玦看着乖儿子屁股上扎着的箭矢,见着外面露出的部分不少,最多也就扎进去一指长,这才对颜止说道。   颜止总算是放下了心,忽然就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单调的色块,什么都看不清了,浑身上下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打从伤口那块儿开始阵阵发虚。   “颜止,乖儿子只能先留在这儿了,西戎的人肯定还会追来,你身上的伤还得先找个地方处理一下,我们今晚这么一闹,虽说死了章鸣山和那副将,但西戎今夜肯定还是会发兵,必须快点赶回去了……”慕玦一边抱着颜止一边开口,嘴上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头一次连条理都没有。   颜止听到这话又是振作了几分,伸手无力地抓住慕玦的衣角,轻声开口道:“……你回去,我留在这里。”   “颜止,我保证,把你带回铜陵之后,我会再来找乖儿子,就在今夜……乖儿子先留在这儿,西戎的士卒现在已经往殷山山口去了,打算在两头堵我们,所以这个山谷暂时还是安全的。”慕玦把颜止放在边上凸起的一块岩石上,仔细地盯着中了箭的伤口看,半晌之后才开口:“待会儿要骑马,现在必须先处理一下你这个伤口,把箭□□……”   颜止的眼睛已经阖上了,累得睁不开来,只是发白的嘴唇还颤了颤,微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快。”   慕玦定定地看着颜止,良久之后抿了抿唇,面上的担忧之色在一瞬间就全部消失不见,整个人似乎是在瞬间就变得出奇的冷静。慕玦伸手取出腰上的匕首,把颜止受伤那一块边上的衣料都割开,索性是小腹的位置,离上头比较远,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那箭头穿出来大概半指的长度,索性是穿了出来,没有卡在腹中,那样的话会更加难办。中箭的伤口不大,因而先前失的血也不是太多,慕玦把身上的外衫解下来,叠成条状,放在一边准备好,又从颜止身上把酒袋取了出来,边拧着盖子边开口:“我要倒酒清洗一下,你忍着点。”说罢也不等颜止有什么反应就飞快地把酒倒在了伤口上,丝毫没有一点手软。   颜止被浊酒骤然的刺激疼得浑身一颤,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慕玦的神色仍旧没有半点起伏,甚至算得上冰冷,把酒倒在匕首上洗了洗,在衣服上擦干之后就一指扶着颜止伤口上半寸的箭身,一手握着匕首开始切箭头。   慕玦的手很稳,用力也很均匀,箭身甚至没有些许抖动,所以颜止感受到的疼痛也远比想象中要小,不过半分之后,那沾着血的箭头就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慕玦看了看切口,整齐平滑,没有什么多余的毛刺,便浇上水洗了洗。做完这些之后他才抬手擦了擦脑袋,却发现冒出的汗比想象中多得多。慕玦轻轻叹了口气儿,再转头看看颜止的面色,虽然依旧惨白如纸,但好歹还算淡定。两个人在心底都明白,这切掉箭头是很简单的,只是接下来要把箭从身上□□,才是最让人担心的,一个不好出血过多,或是□□的时候伤到了内脏,那就是谁也救不起来。   慕玦闭了闭眼,伸手扶住颜止,让她在他肩上靠好,另一只手轻轻握住箭的尾部。就在他还有些犹豫的时候,颜止已经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神色在那一刻恢复了清明,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拔。”那样轻飘飘的几乎不像是从颜止嘴里吐出的话,却莫名让慕玦冷静了下来,便也不再等下去,手上一个用力……   “哧——”慕玦的速度不快,不带分毫莽撞,他担心会有大出血的问题,但又不想让颜止在这种情况下等待太久,所以也只是片刻,那支箭就已经离开了颜止的背部,被慕玦狠狠地甩了开了。   等那箭身全部离开,那个伤口这才像放了闸一般,开始一阵阵涌出鲜血来,很快就把颜止的衣服染红,甚至还有滴在慕玦身上的。但慕玦手上的动作比血流的速度还快,抓起边上的衣服就捂在了颜止的伤口上,在腹部紧紧地绕了两圈之后打了个结。   颜止在先前都一直保持着安静,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生怕影响到慕玦,现在完了事了,才发出了一点闷哼,身上的汗早就已经把衣服浸湿,现在紧紧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慕玦盯着那包扎好的伤口看了一阵,发现血没有越流越多而是有了些止住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把颜止抱起,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颜止本来和慕玦也就差了半个头,现在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给他抱来抱去还没有丝毫可以反抗的余地,甚至虚弱到无法开口,心下也是颇有些怨念,只得幅度极小的点了个头。   慕玦伸手擦掉颜止满脑袋的汗,一边往小红走去,开口道:“我们先回去,我迟些来找乖儿子。”说罢就把颜止抱上了马背,那样一个明明很吃力的动作他做起来竟然像没有感觉一般,安置好了之后,自己才翻身坐了上去。   乖儿子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垂着马头,此刻看到两人坐上了马背,才抬眼看着他们,眼底竟然流露出一丝分外人性化的安心。   慕玦伸手拉过缰绳,把颜止护在身前,转头看了乖儿子一眼,也是颇有些感慨,这才低声喝了一句,催促小红迈开腿来。   颜止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大半,但还有一些在往外渗,方才硬是拔出了箭,此刻坐上了马背才觉得那种疲惫铺天盖地地朝她砸过来,身上再也没有力气挺直脊背在马上坐好,索性两眼一闭也就靠在了慕玦的身上。   心下虽然还记挂着乖儿子但也无计可施,眼下已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在睡过去的前一刻,颜止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慕玦看起来瘦不拉叽的,没想到靠起来还有这么一二两肉。   但西戎军营此刻已经完全乱做了一团,原本就一个大将军两个副将,现在一下子就死了两个,再加上方才偷袭的有一人是那素有修罗之名的颜止,这样的恐惧就被无限扩大了开来,几乎笼罩了整个西戎的军营。   而那唯一剩下来的光杆司令此刻也是焦头烂额,一面上今夜的行军已经耽搁,再耽搁下去今夜就走不成了,若是又拖上一天,那军需也会增长不少,可这供水本就不太充足……一面上又想找到颜止二人,但两个人钻进了殷山的穷山恶水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虽说要在入山口堵,可这山体破碎成这个样子,哪里又能准确地找到入山口……   这哪一条路看起来都非常不妙,最后也只能折个中,派少数人马看守近十个入山口,剩下的重新整合队伍,准备发兵。   那少数的人马自然是堵不住慕玦的,他根本就没有管那十几个手足无措的士卒,直接一夹马肚,就飞快地蹿了开来。那十几个士卒在先前就盼天盼地不要让颜止从这里出来,此刻刚一出来就几乎吓破胆,这个人可是一出手就瞬间干掉了他们这么多个将军啊……他们又怎么挡得住……   所以在慕玦已经走出去老远之后,才听见身后的竹哨吹响的声音。这个距离听过来就没有先前这么大的杀伤力了,几乎要唱起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的计算里颜止身高178慕玦身高186,虽然不多,但还是有身高差这种东西的。 然后我13号就回学校暑假就结束了!所以《两仪》暑假完结不了! 大概只能慢慢地更了!but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料到两仪的字数这么多,如果有番外大概要10w吧 ☆、第十四章 败生成   关外的路本就荒凉,此时的夜色已经很深很沉地覆上了天际,但却很通透,好似明镜一般,没有沾上一粒浮尘。这地界是没什么雨水的,因而入夜之后连云都散了个干净,天上的星子很亮很近地点在那儿,像极了一版琉璃画。不过这夜是没见着月亮的,若是有的话,应当还醉醺醺的。   慕玦回去的路上,一面是很近的殷山,在黑暗中也带着些枯槁的土黄色,若不是偶尔有几只栖在枯木上的乌鸦远远地怪叫几声,恐怕就再也没有别的活物了。而另一面则是远望过去隐没在了夜色里的荒原,大地也是墨色的,天空也是墨色的,只不过有一丝的区别,在一条直线上黏稠地交织,最后连成了一片。   颜止纵然在马上这样的颠簸,却一直都处于昏迷的状态,只是现下入了夜,马上的速度又极快,风比来时还要冷上许多,颜止身上冒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加上失血之后虚弱了太多,便浑身都哆嗦起来,一阵冷一阵热的,嘴上模糊地呢喃了一声:“……冷。”   “冷?”慕玦好不容易才分辨出颜止在讲些什么,可讲出的话他也没什么法子,心下也有些着急。松开一只拉着缰绳的手,慕玦伸手在颜止的额头上探了探,那儿自然已经烧得滚烫,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受寒发了热,还是伤口已经感染了。   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再快些赶回去喊军医过来瞧瞧,慕玦这便放下了贴在颜止额前的手,小心地避开她腹部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转而把她搂在怀中,虽说也没什么大用,但总算比一个人要暖一点。况且慕玦的外衫已经脱下来给颜止包扎去了,他现在也挺冷。   慕玦总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下一直在盘算着许平的事情,等他带着颜止回到铜陵关的时候已将近亥时二刻,营区早便彻底静了下去,不过巡查的人倒是比以往多了许多。   颜止受伤的事情自然是不好让玄刃军知道,慕玦把她抱下马之后就直接回她营帐里去了,总共没惊动几个人。西戎那一边肯定是整军整得差不多了,虽说死了两个将军,但这仗还是得硬着头皮打,过不了几天肯定也增派新的大将军,毕竟这三十四万将士拖出去拖回来,军费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颜止和慕玦今夜这么一闹,西戎将士心里那道原本就深深烙上的阴影,更是深刻了好几倍。同样是将军,同样带兵打仗的,人家的将军可以秒杀自己的将军,等于是人家的将军在任意糟践自己的信仰,这军威一旦受损,打起仗来也没力气了……   颜止的营帐虽然不是第一次进,但里头的寝房倒确实是慕玦第一次进去,不过也没有丝毫女儿家的闺房这种玩意儿,里面墙壁上挂着的都是一整套一整套英姿飒爽的战甲,烛光的照映之下简直寒光闪烁不可直视,等他把颜止放到床上的时候,甚至还看见枕头底下放了好几把匕首……   颜止的面色此刻才能看得清晰,英挺的眉紧皱着,薄唇甚至已经泛起了乌紫,鬓角还不住地冒汗,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慕玦素来有些洁癖,此刻倒也管不了这么多,把被子往她身上一捂便转身去找人。   “把军医、军师和袁将军都找来,越快越好。”门外的守卫原本见到颜止给抱着回来就觉得不太对,再怎么着也是他们颜将军抱个美人儿回来享用。此刻一听慕玦的吩咐,也意识到事情不妙,赶忙跑外头找人去了。   慕玦在里头来回踱着步,想着颜止的乖儿子还在殷山困着,这边的许平又用着很是麻烦,还有那韩子胥恐怕也还不知道今夜的事,而明早天没亮西戎恐怕就要攻城,这简直要命了……   不过那军医来的倒是很快,听了慕玦的话老脸一拉几乎要落下泪来,一面飞快地爹啊娘啊地跑里头去看颜止的状况了。慕玦料想徐平来了之后定会要亲眼看看颜止的伤势,便跟在那军医身边吩咐了他几句。   那军医的年岁将近六十,是从颜非跟到颜止的了,从小就把颜止是当做儿子一样看待,现在看是慕玦救的她,而且处理伤口的手法让他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就很是满意了,加上军营里的风言风语也逃不过他的耳,就把慕玦当做亲生女儿随便看看了,此刻听了他的吩咐,也就随便摆了摆手示意明白了。一遍飞快地动手剪开颜止腰上的布条。   而袁超来得比许平还要快些,这些个夜里他几乎都在外头守夜,没怎么睡过,撞进来一言不合就嚷道:“你还敢找老子来!老子已经不干了!”   慕玦这会子也是头痛,只想把袁超赶快压下来,免得再闹出什么事儿,再加上有些话他听不得,许平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来,便开口道:“颜止受伤了,西戎明早攻城。”这短短十一个字顿时就把袁超震得不敢再大喊大叫,嘴里跟塞了个鹅蛋似地长得大大的。   “为啥?将军为啥会受伤?伤的重不重?西戎攻城你怎么知道?那西戎攻城了将军还受伤那可咋办?……”袁超一张口就是稀里糊涂,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出来。   慕玦现在当然是没工夫回答他的问题,腿一迈便靠近了他,只伸手一掌按住他的脑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眼睛一面紧盯着帐门一面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现在先去通知下去,吩咐八千卫统领赶快整兵,连夜进关,颜止现在受了伤,明日势必不能对上,要死守城门先拖着。”   袁超赶忙点头,也觉得事情紧急正想往外走却又被慕玦一手拉住,对他道:“韩将军在关内,颜将军知道他不是内奸,内奸另有其人。你通知完之后马上进关去找韩将军,让他过来守着颜止。”   袁超这便又是瞪大了眼睛,一面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慕玦一副他欺骗了他让他伤得很深的模样,一面又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往外头冲去。虽说大部分时候他是傻了点吧,可也不能这么骗他啊,现在仍旧也是稀里糊涂摸不清头绪的,但也只能按着慕玦的话照办了。   慕玦这才松了口气儿,念着这袁超也还算靠谱儿。   许平那一面可就是有些见了鬼了,这两人怎么还回得来?西戎那些人还挡不住他们两人?这怎么可能?   不会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吧,可是已经有韩子胥这个替死鬼了按理说不可能,那就是信鸽没送到信,可今夜也要整军进攻,就算没有料到他们会来刺探,也总归可以用人数压死他们啊……   许平兜兜转转想了好一会儿,心下又急又怒脑子也不太清楚,最后琢磨不出个什么东西,只得硬着头皮去走上一遭。   “军师,深夜贸然打搅,还望见谅。”慕玦一看到许平进来便满脸的急切,嘴上还是文绉绉地道好,甚至没打算让他坐下,便开口道:“今夜我同颜将军前去一探,发现西戎的驻地果真是在殷山,而且,当时他们就已经在整兵了,怕是打算要攻城……”   “哦?那慕将军为何只叫我一人前来?还不赶快下令迎战?”许平一看这慕玦浑身都带着些血,衣裳也分外狼狈,再看看这营帐里没有其他人,只一想便觉得恐怕是颜止出了什么事儿,但口上还是这么开口。   “迎战?这万万不可……”慕玦慌忙打断徐平的话,伸手一指颜止的寝房,道:“军师有所不知,我们今夜去探查那可是险之又险,也不知道为什么,刚看到驻地的时候,就忽然有埋伏好的弓箭手,我和颜将军二人一下子就被困在了里面……”   在慕玦声泪俱下地控诉那段悲惨的遭遇之时,许平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这样看来,事情都还没出错,只是西戎驻地那一方的废物,连两个人都杀不掉。“……若不是我们没有太过深入,两个人都还有些自保的余里,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但尽管如此,颜将军还是受了伤,现在在里头医治。”   “伤得如何?可还能统领玄刃军?”许平自然也不关心他们到底是怎么受困怎么脱困的,只想知道颜止的伤情如何。   “很重,有一只箭穿过了腹部,还伤到了些内脏,只差一点就保不住了,回来的路上又颠簸,失血也多,现在又发了热,也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还有颜将军的爱骑,也折损了……”慕玦开口回道。   “那匹黑马?那是上任将军给颜将军十五生辰的礼物,陪了颜将军三年了。”许平转过头看着那寝房,一边开口道,只是眼底逐渐有着喜色涌出。那匹黑马对于颜止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必说的,恐怕是颜非留给颜止最后的念想了,现在黑马死了她又受伤,这玄刃军的战力自然也会大大受损……如今韩子胥不在,袁超又是个废物,颜止重伤,那最后剩下的这个……慕玦?   许平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之前看到他的功夫竟不下颜止是一面,如今走得和颜止这般近又是一面,加上这人处事太过圆滑,身上的秘密也太多,恐怕不得不重视。只是唯一让许平好受些的就是,这慕玦在玄刃军的眼里,恐怕根本不算个副将,到时候能统领玄刃军的,恐怕只剩下他和袁超……   “怪不得,若不是颜将军的爱骑中箭,恐怕颜将军也不会再回头跟西戎的将士蛮干,那也就不会中箭了……”慕玦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得有几分道理,若只是一匹马,又怎么值得颜止这样动怒。虽然颜止从来不曾开口,但他也能感觉到颜非的死对于她的来说,并不是看起来这么轻松。   “那我可否进去看看颜将军?”许平心里的小算盘打了一通之后,还是打算亲眼看看颜止的伤势,毕竟她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实在太大,容不得半点出错。   “颜将军的伤口在腹部,毕竟还是女儿身,军师贸然进去恐怕不好,还是等颜将军清醒过来再作打算?我今夜找军师来主要还是为了明日的迎敌之事,毕竟敌人太多,关内现在又因为韩将军的事有些……再加上颜将军……事情太过不妙。颜将军在昏迷前吩咐了,说这几日将士们都先驻留在关内,闭城死守,她一日未醒,铜陵关一日不开。”   许平顿了顿,也只得皱着眉头应下。   “军师,颜将军还吩咐我回去给她的爱骑收尸,我今夜还要再出去一趟。袁将军那里……你也知道我说不上话,还是让军师安排。颜将军说,现在这铜陵关里,只能信你了。”慕玦适时抛出一话,面上的表情仍旧真诚谦逊,若是颜止还醒着,定会冷笑两声,想着这厮怎么这么能装。   许平听着这话,心下才像是初雪乍晴一般明媚了起来,这慕玦再厉害又有何用,若是事情都让他来做,那一切都还好办,他今夜这么一出去,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有劳军师。”慕玦轻轻一敛眉,只是眉间的忧愁仍旧带着,冲许平一个抱拳之后,才是转身往外离去。现在只能期望着,这袁超能够明白过来,动作也麻利些了。   慕玦知道现在的时间紧,但还是无法忍受浑身的狼狈,飞快地回到营帐里换了身衣裳擦了把脸,这才去医房拿了些药出来。等慕玦打算把小红带回马厩再领一匹新的好马的路上,就发现那些将士的营帐里一个个都已经点起了灯,正在飞快地穿戴战甲,兵器房的门也已经大开,从里头一箱一箱地往外搬炮弹和弓箭之类的守城军需,显然是袁超已经通知下来,开始要往铜陵关里头撤了。   慕玦这么做也实属无奈,毕竟玄刃军不听他的,西戎的三十四万数目实在庞大,再加上颜止受伤的事迟早会被揭开,士气也会削弱不少,现在闭城死守是最好的办法。至于那个许平……等他今夜把颜止重伤的事送出去之后,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慕玦翻身跨上一匹新的马,掉了头重新往殷山而去。   许平在慕玦离去之后也就等了半分,直接掀开帘子往寝房而去,势必要亲眼看看颜止的伤势。等他的脑袋一钻进去,最先看到的便是颜止苍白的面色,之后才看到正在让军医给涂上药的伤口,地上摆着的水盆已经全染红了,看起来果真伤得很重。   “军医,颜将军伤势如何?”许平这会子也只能判断颜止中了箭,内脏伤没伤到就看不见了,这便开口问道。   那军医本来好好地仔细地在上药,这会子给他的声音一惊,忽地抬起头来,看许平正直勾勾地盯着颜止的腹部,目光里也不见什么着急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喜色,这样一来自然是怒不可遏,气得连嘴上的小黑胡子都翘了起来。   “滚滚滚!这地方是你能来的?爷爷我在给颜止敷药!”当下就站了起来挥着手飞快地把许平往外赶,那姿势就和赶苍蝇一般没什么区别。   “刘老,我只想问问颜将军伤势如何?”许平现在才看明白了这给颜止上药的人是谁,碍于他在军内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威望极高,也不敢造次什么,只得点头哈腰讨好地问道。   “爷爷没工夫!”刘老连一个白眼都不屑翻给他,伸手掀开帐帘钻了进去,一边撂下一句话来。   许平紧了紧拳头,好容易才忍了下来,盯着那还留着些晃动的帐帘狠狠地咧了咧嘴,等这铜陵关被攻占下来,这群人的生死……还不是全捏在他的手上?方才看这糟老头的紧张样子怕也是伤得不轻,那这颜止……何不死了好!   许平冷哼了一声,转身迈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写简单粗暴的感情线了。 ☆、第十五章 成败会      袁超这个时候已经在赶往韩子胥那头了,一路上也总算想明白了慕玦今夜对他说的话。这军营里说得上话的一共也就五个人,颜止肯定不可能,韩子胥和他肯定也不可能,慕玦是个皇子肯定也不可能,那只剩下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子丁许平了啊!   怪不得,这么说来便合情合理多了,那许平是内奸,今儿个早上他们颜将军故意拉他去吃早饭不带他和韩子胥,就是想放松他的警惕,反过来再让这个许平去传假消息。就昨夜那件事儿,明明粮仓根本就没有着火,他跑过去的时候韩子胥已经站在那里了,粮仓前头架了好几丈的树枝淋了松油在上头烧,那些个将士本来还拼命提了水过来,看到这些也愣了好半天。   结果颜止就站在前头,就着这样的大火这样的高温,硬是搞了个深夜急训,说什么大战在即,绝对不能松懈,打仗分什么昼夜,就算是在夜里也要一个人干他七八个西戎军。后来就让将士们一边蹲军姿一边给她训话,训完之后两两对练,顺带还演示了几套刀法剑法……那番行径,他瞧来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现在也总算明白了,恐怕只是闹个障眼法,顺带再练练她的兵。   只不过这事情背后的东西袁超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但那韩子胥肯定是明白得清清楚楚,这会子风一般冲到关内韩子胥的一个住处,平日里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一般都在这儿落脚,打算逮着了他就好好问问。   “韩小子!韩小子!”袁超见那院落的大门锁着,一边急得大拍门板,一边冲里头嚷嚷起来。   也不过片刻,韩子胥便开了门,仍旧是一张看不出喜怒的俊脸,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袁超,意思就是让他赶紧开口。   袁超一见到韩子胥也就放下了心,粗壮的身子挤开门板,钻进了韩子胥的院落,一面往里走一面开口道:“我什么也弄不明白,是慕兄弟让我来的,他说颜将军受伤了,还说西戎明儿一早就打来了,让我今夜把军队都撤回铜陵关内,颜将军没醒就闭城死守。”   “颜将军受伤?”韩子胥先是一惊,颜止的功夫他是知道的,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夜探就受伤,不过想到那西戎明日就要攻城,恐怕是他们两人刚好撞上人家整军集合的时候,遭到围堵了……   “是是是,我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就受伤了他们是去哪儿了还是,现在伤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光忙着通知你们了。”袁超现在有了个人跟他一起着急也是高兴了许多,嘴皮子一溜就几乎忘了正事儿。   “慕将军是不是让你带我回去?他可有受伤?”韩子胥打断袁超的话,开口问道。   “哎哟你看我这脑子,是是是,他让你回去守着颜将军的营帐。”袁超慌忙地应道,想想慕玦当时的样子,又道:“慕将军倒是没受伤,只是看起来很急,好像是要去外面,然后跟我交代后事一样……”   “那就好,我们先回去。”韩子胥拍了拍袁超粗壮的胳膊,迈开腿往外走去。   “诶韩小子韩小子,那许平是不是内奸?”袁超急忙跟上韩子胥的步子,一面探着脑袋问道。   “你倒是头回长了脑子,听到我被罢官肯定找颜将军闹了吧?”韩子胥解开院内系着的马,一面翻身坐上去一面开口答道。只是心绪却已经飘远,慕玦还要再去外面一趟,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他们今夜这一遭恐怕不简单,目的肯定已经不是探查营地了……   “真是啊,那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一了百了,留这么个祸患在军营里头,老子心里堵的慌啊。”袁超跟着韩子胥往外走去,骑上院外的马一边开口。   “……快了,若是再留下去,定是个祸患。”韩子胥微微眯了眯眼,话音还没落下,人影已经在几丈之外了。   等韩子胥看到颜止的伤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才觉得现在的事态太过不妙。这么两年下来,颜止在玄刃军的心中几乎已经被当作了一个信仰,就算颜止站在头后那城墙上面什么都不干,他们好像就莫名的有了底气,不管人家多少人都敢往前头冲,因而总是说着颜止在,西戎败。可如今的情形不一样了,西戎的军队第一次比玄刃军多上这么多,本来也就全靠颜止的名头撑着的,她若是在的话,还有些胜算,现在一躺下了,几乎就没什么可能。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带着颜止进关,能拖上一些时候就拖上一些时候,毕竟西戎是远征而来,军需物资不像他们铜陵这般底气足,到时候颜止好了些,也还能拼上一拼。不过那慕玦,倒真是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如今少了颜止,最能盼着的,也就只有他了。   丑时三刻   慕玦回到铜陵关的时候,营区的将士大多都撤干净了,只有少数还留在外头搬运军需。而将士们往里撤了之后也没地方住下,反正也不打算再睡了,便都在内外两道城墙之间整好了队,原地休息,几乎是坐等天亮。   城墙上头正不停地往上运炮弹和箭矢,此刻也已经盘腿做满了人,背上都背着长弓,剩下几个站着放哨的,竹哨就含在嘴里,眼睛也瞪得雪亮,好像西戎下一刻就会突然出现一般。   慕玦一手牵着一匹马往城门里头走,这一夜来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在折腾他自己的,这回来的路因为乖儿子走不快的缘故,生生比平日多用了几倍的时间。去时换上的那套新衣裳也早就废了,上头沾满了血迹、烧痕还有灰扑扑的一层土。平日里容光焕发魅惑倾城的小脸蛋现在也满是疲惫,那常挂在脸上的笑早便不见了,只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浑身上下还满带着煞气。   “慕兄弟,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快快,韩子胥那小子现在在等你。”袁超一早被差遣过来留在这外头等慕玦,现在一看到他几乎有点认不出来了,想当年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这厮一身红衣好不风流,简直可以当个小娘子来养,现在这么一看,几乎也就成了这军队里刀里来火里去的将士了。   慕玦只是点了点头,面上也沾了不少血,在这样白的皮肤之上显得尤为刺目,甚至衬得那红唇美目莫名的有些妖冶。   “这、这是乖儿子?颜将军的乖儿子?怎么这个样子了?这马屁股怎么了?”慕玦在经过袁超的时候,那乖儿子一瘸一拐的姿势这才让他发现了端倪,这便“哎哟诶哟”地叫了起来,乖儿子可是他们颜将军的命根子心肝,现在弄成了这样,颜将军还不得拿着刀砍人啊……只不过袁超一想到这里的时候,才想起来颜止现下连睁眼都做不到,别说提她这百八十斤的大刀了……   “你把马拉到马厩里喂点草料吧,乖儿子今儿遭了不少罪,我方才才把他带回来……”慕玦轻轻皱起了眉头,听着袁超这一惊一乍觉得很是头痛,手上把缰绳递给袁超,自个儿往内城里头走去。   “诶,好吧,你去内城右手边第一间小院,颜将军在那儿。”袁超自个儿也觉得两个人脑袋不是一个档次,慕玦恐怕懒得跟他讲话,便也乖乖地牵过马去马厩,一面告诉慕玦方位。   慕玦现在也懒得讲什么礼数,连句“多谢”都没有,那颀长的身子便飘也似地往里头走,心下只担心着颜止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慕玦一进去的时候韩子胥也不免吃了一惊,但无奈人家没理自己,先自顾自地就跑去看颜止了,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慕玦现在对颜止的态度,怎么稀奇古怪的?他今日按着颜止的吩咐仔细查了查慕玦,自然也是明白了些他来这铜陵的目的,也难怪他这么不遗余力地给颜止卖力气,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有些过了吧……   颜止的面色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虽说还苍白着,但总算没那种死人一般的青黑色,身上已经让婢女给她擦过,把脏掉的衣物都换下去了,只是仍旧还昏迷着,一动不动的样子倒比平日安分了不知道有多少。   慕玦伸手探了探颜止的额头,觉得没先前烧得那么厉害了,便转头问道:“军医怎么说的?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韩子胥见慕玦终于搭理自己了心下也是有些复杂,但面上还是开口道:“军医说这是失血过多,又着了凉发热,只是好在箭穿过的位置幸运,拔箭的处理手法利落,所以没多大事。现在昏迷可能只是有些虚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太累了。”   慕玦皱着的眉头这才缓了缓,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开口道:“许平可以抓起来了,把他吊在城墙上吧,先别杀。我先去换身衣裳……”说完之后就开始朝外走。   正巧袁超也刚刚回来,只看着慕玦脚不沾地地离去,正眼都没瞧他。合着……这是本性暴露了?   “韩小子,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你知道慕玦刚才干啥去了?他去给咱们颜将军找乖儿子!他这么黑灯瞎火一个人去闯西戎驻地,就给颜将军找乖儿子?颜将军怎么他了,怎么也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袁超一把按住韩子胥的肩,凑在他面前神神秘秘地开口。   “……慕玦是七皇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韩子胥听了这话也只是一个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我今日查了,这咸绪皇帝年岁大了,却至今没有立太子,慕玦算是皇子中比较给看好的一个,只是母妃死得早,没人给他撑腰。他前头的大皇子也还不错,只是皇后如今太过强势,咸绪帝怕传位给他之后会有牝鸡司晨之患,所以现在也颇为打压皇后,不肯立他。二皇子的才能也还不错,只是手段不太干净,做事太过阴毒,朝中的大臣拥护他的不多,恐怕也好立他。剩下的皇子便都资质平平,没什么希望了。”   袁超这算是第一次听闻现在这些皇子之间的七弯八拐,从前自然是听不下去的,但现在却不一样的,他如今对慕玦也是颇为好奇,以前觉得这韩子胥的脑子和他们颜将军的功夫已经绝顶了,没想到这人倒是两样都丝毫不逊色,袁超是个耿直的,自然也佩服得紧了。所以现在听得也很是认真,虽然对于他来说困难了些。   “那慕玦不是最厉害的了?咸绪帝要立他么?”袁超听这么一分析也是惊讶了几分,没想到这人千里迢迢过来吃苦,今后是要当皇帝的啊!   “也难,皇后对慕玦也有些忌惮,如今拉拢了不少权臣,明里暗里都跟慕玦作着对给他使绊子。”韩子胥摇了摇头,又道:“所以慕玦现下来到铜陵关,恐怕也是想拉拢颜将军,毕竟现在正处乱世,颜将军手上的兵马,可比那些权臣重要得多。”   “嘶——”袁超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颇有些忿忿:“那他岂不是在利用咱们颜将军?这不成!我可不干!”   “谈不上利用,各取所需罢了,颜将军若是能和他交好,他今后登上了皇位,自然也会反过来帮颜将军。”韩子胥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透彻,颜止如今在朝堂上有多遭忌妒他是知道,明里暗里也有着不少人想把手伸过来,再加上她是女儿身,今后的路也不好走,若是有了慕玦这个助力,也能保她一生无忧了。   “啧啧啧……反正我是没你小子看得明白,管他的呢,这慕玦若是没存着害人之心,我也就随他去,让咱们颜将军做决定便是。”袁超大爷似的在边上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你去带几个人把许平绑了吧,别坐着了。”韩子胥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感觉,也摸不准要不要告诉颜止,眼下看着这袁超也挺碍眼,挥挥手打发他去。   “韩小子你倒好!你只会差遣我!”袁超一边这么开口,一边还是乖乖地起身往外走,他一没脑子二没功夫,就只能做做这些粗活跑跑腿了……也认命!   慕玦不多时后便洗漱干净一身清爽地回来了,似乎把带血的衣服扔掉之后,连带着那种漠然的杀气也就去了个干净,只是仍旧冷着一张脸兴致缺缺的样子,平日里的矜雅礼数好像都是装出来的,如今随意地也就脱下来扔在了一边。   走进屋内之后正眼也不看韩子胥,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   韩子胥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地扯了扯嘴角,原来这七皇子之前那轻浮良善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这目中无人冷淡疏离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的模样,好像才是真的他呢……怎么越看就越像——颜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攻受的转折就在这里! ☆、第十六章 悲生喜(上)   韩子胥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慕将军这次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慕玦这会子已经像老僧入定一般阖上了眼,就差一床被子给他裹着就睡了,听了这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颜止最好明日就能醒过来,我今夜带回乖儿子的时候,西戎的驻地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了几千人留守,便放火烧了粮仓、兵库和小半营区。”   韩子胥听得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就算那驻地空了大半,毕竟还剩几千人啊,他一个人偷偷摸进去纵火已经很放肆了,可一烧倒好,直接把人家营地给端了,现在还毛发未损地坐在这里扯咸淡,真当那几千个人都是残废么?   “夜太黑了,那几千个人根本没找到我,只忙的乱窜,水又少,不敢拿来灭火,只是进去抢救了些东西出来。若不是有几十个人守着粮仓和兵库,我今夜根本不会带血回来。”慕玦这般开口,似乎还觉得脏了他的衣服颇为可惜,一面又道:“颜止明日若是可以醒过来,只要在上头露个面,我就有八成把握劝降。”   韩子胥只是定定地听着,但还是有些狐疑,人家三十四万大军给你老人家断了退路,那还不拼了老命跟你打,哪这么容易劝降?   “哦,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忘了说,今日和颜止出去那回,章鸣山和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副将,都死了。”慕玦看着他的神情,一面恍然大悟一般悠悠地开口道,语速也不快,甚至还莫名地满是睡意地停顿着,可就是让韩子胥听了一阵恶寒。   除了颜止,恐怕就连颜止也没有,他什么时候感受过一个人散发出来的,如此鲜明而深刻的恶意了?这慕玦,如今简直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也不知道先前还急个什么玩意儿,人家头头死了,粮草烧了,好不容易组织个半夜进军也给你提早通知好了,那还打什么打!现在只要颜止一冒头,那哀鸿刃一个晃荡,西戎的将士看了还不得见了鬼一样……   “算了,剩下的事你估摸着办吧,我去睡觉。”慕玦睁开眼来,素来荡漾着潋滟波光的桃花眸此刻一派看破红尘的惨淡,装得倒是人模狗样,一边起身一边又道:“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西戎,按他们的速度,呵……大概一个时辰多两盏茶,让将士们也都休息会儿吧。还有,颜止若是醒了就叫我……”   韩子胥听了这话只得满头大汗地应好,心下也为西戎感到无力,若是没碰到这种妖怪也就算了,可偏偏是碰到了,大好的局势给他这么一弄,反倒成了大大的不利了,简直是老天造孽哦。   而这造孽的厮却在这小院里头随便钻了个角落蒙头大睡去了,也没功夫再理会什么住宿条件的好坏。   翌日   卯时二刻   按理来说西戎的运气是很好的,此时的天还没全亮,但夜里的风沙却都沉寂了下去,从城墙上放眼望去,四下万里无云春和景明,是个很适合打仗的天气。   此刻的铜陵关城下也确实排满了兵布满了阵,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周遭安静得只剩下沙土的簌簌声,那片墨色的洪流之中常有星星点点如波光般的寒芒闪现,是开锋之后锐利的箭矢或是白刃。虽然遭受了昨夜的混乱,但毕竟还是西戎的精锐,此时那些将士的面上,恐惧已经消失不见,还带上了平日不曾有的仇恨肆虐的情绪。   不过这样的情形却莫名的很好笑,因为这铜陵关此刻不仅城门紧闭,就连营区也一片空荡,此刻兵临城下了也不见有放哨的人拉响警报,除了城头的火炮架得整齐之外,竟然一派人去楼空的光景,安宁得不像话。   朝阳是从东方升起的,从齐佑一脉一脉的城镇上空,从山川,从深谷,从渺无人烟到人间烟火,一点一点地照亮,一点一点地啃食掉黑暗,然后大老远地移驾而来,从铜陵关城墙脚开始往上爬,一寸一寸地攀上,从城墙顶的每一个炮口跃出,一直漫出来,把那西戎墨色的铁甲浸成金黄色……   在西戎军队的眼中,铜陵关便在这朝阳之下隐没成一片没有光影的轮廓,却格外的庞大,几乎高不可攀一般,直直地落下长长的阴影,直到罩住他们。   气氛未免越发怪异起来。   西戎仅剩的副将也察觉到了这莫名其妙笼罩而下的威压,面上的神色一僵。昨夜行军的时候遇刺,这突袭自然是被发现了,加上颜止和另外的那人又这么轻易地逃脱,现在这铜陵关上上下下,还能有哪个人不知道他们西戎今儿个早上要来攻城?这一上来虚招还没过,自己这一方就已经落入了被动的局面……   昨夜的士气必然已经受到了打击,现在又只剩他一个人撑着大局,便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只怕再过上些时辰,自己这西戎军打还没打就直接崩溃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振奋军心,昨夜虽然受了大挫,可铜陵关这边不也吃过了大亏么……   于是他在马上挺直了身子,用几乎是会喊破嗓子的响度大声道:   “这齐佑第一关,怎无一人应战?!”   这嗓音在他的西戎军头上绕了三绕,转而随风消散,再没什么动静了。好像西戎和齐佑只隔了这一道城门,就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西戎这边刚听他们副将这么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嗓子还想叫好,就发现人家齐佑根本连鸟都不屑一下,直接是无视掉,这便只剩下尴尬了……   “这铜陵关里的,都是孬种?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那副将倒也不气馁,只是话语便粗俗了许多,颇有些街角口好斗小流氓的意味了。   可这句话一出,仍旧是没有半点回应,这下就非常尴尬了,叫城叫城,总是双方一来二去对着骂才有意思,才足够振奋人心,现在好像是自己这一派全然都是傻子,对着堵破墙撒泼似的。   那副将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一条一条横亘着,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很,这一半是给这么大声喊话累的,一半就是给这铜陵关里的人气的。这好歹是来攻城的,你总得有个人出面说上句话,是要打还是要降,总给个准头啊,你不搭理这算个怎么回事儿!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吐着唾沫的羞辱!   就在这片墨色铁骑逐渐有了些沸腾的迹象,似乎是自尊心被挫伤傲气上来了站不住,一言不合就想破城门的时候,那城墙之上才缓缓出现了些许人影。   先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影,身后跟着十来个背着弓箭的将士,竟然还一边勾肩搭背地聊着天一边慢悠悠地走上来,好容易走到边上看得清楚些了,又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讲了好久,才肯一个个散开来把弓箭从背上卸下。但只是卸下来,也不肯举着,甚至放在了地上,一边倚在城砖上看着下头,简直比上酒馆听小曲儿还悠哉。   后头这便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许人,一个个在火炮边上站好,但也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副没睡饱的软绵绵的模样。   西戎这里的人此刻也都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城墙上稀奇古怪乌七八糟的将士,一面是一头雾水的,这模样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啊,一面又觉得受到了羞辱,难道自己这里头三十四万将士都是饭桶吗,在这里排得整整齐齐就没有一点威慑力吗!   “你们齐佑,可敢应战?!”那副将也是被这股毫无理由的憋屈之气弄得内伤,明明是要打的,可现在就不打,明明是看他们这一干子都很不爽的,可现在一时半会儿就是弄不死,这简直比扣了屎盆子还耻辱!   城楼上那二三十个人听了这句话,似乎还哄笑了一阵,声音大得连下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咱们将军呢?”   “还睡着吧。”   “那将军夫人呢?”   “刚起,洗漱去了。”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懒……”   对话内容也是不堪入耳十恶不赦……   “将军夫人是谁?”袁超听着这弓箭手一个个溜得飞快的对话,一时间消化不了,只得问道。   “那还能有谁?那小皇子啊!”一个士卒嬉皮笑脸地答,又道:“袁将军,你可别告诉我们兄弟——颜将军第一天就把小皇子办了的事情你不知道?”   “嘶……将军夫人……好名字、好名字。”袁超看着眼前这些天真烂漫的将士们,不由得一阵恶寒,心念着昨夜慕玦那副煞星的模样,这些个不懂事的还敢拿他开玩笑,要给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死呢,那句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畏啊……   这所谓的将军夫人这会子也总算是梳妆完毕,施施然地飘然而上,向城墙边上走去。这人从昨夜到现在,怕是洗了三次澡了,身上的衣裳也是换了又换,不过此刻倒是凑巧,身上穿着的,正是他当初来时的一袭红衣。   还未至滚烫的阳光从他身后笼上,阳光透过那样的红衣,被渲染成非常醒目的金黄色,像流水一般就在他身上缠绕不散,显得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只需要用这一抹就足以把整座死气沉沉的城墙照亮。光影里只剩了一具浓重的形骸,化在阳光里头,修长秀美。   城下的西戎军这会子只给那些个将士的对话气得脑仁儿疼,此刻才骤然见到那城墙之上诡异出现的红色身影。这铜陵关的城墙是青黑色的硬石所筑,玄刃军的战甲也全然是玄色,无一不是低调朴素至极,可这冒冒失失一副来头很大的人身上穿着的,竟然是这种骚气冲天的颜色。这简直就是愚蠢至极,这么醒目的靶子,到时候一拉弓一射箭,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慕玦此时的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昨夜的疲惫,仍旧还带着那抹明媚动人的笑,那双桃花眸微眯着,似乎是有着点点琉璃波光,看上一眼就要把人融化开来,醉死在那样的桃花深潭之中。而那风雅的身段仍旧是更衬红衣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些浮华糜烂的韵致,他光是往那一站,便是倾城绝色,亡国祸水。   袁超在心下颤了颤,只觉得慕玦在这种鬼日子穿一身血红之色,很有些诡吊的气氛。只不过,此刻这老妖怪脸上的笑意直把人看了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要当糙米洒着往下掉了。   “抱歉,起得迟了,这位将军可是有话要说?”慕玦的身子是微侧着站的,也不知道是腰杆子软还是怎么的,非得要倚在那硬石边上用胳膊肘撑着下巴,那模样斜着歪着简直毫无姿态。   铜陵这边的将士听着他们将军夫人教养颇好的问话也是有些无奈,不过得意更多一些,毕竟光光是一瞅,也觉得人家那副将满脸横肉怒容满面的模样有些难以入眼,而自己这里站着的将军夫人,那可是倾国倾城金屋藏娇的主儿。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你们这铜陵,原来都是这么些不敢应战的废物么!”那副将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道。原先瞧着那身段还以为是个女人,此刻听了他开口,才发现是个男人,不过瞧那样子,大概便是那煞星的娈童了。   “在下铜陵副将——慕玦,只是有一事不明,将军要我们应了战做什么?”慕玦的神色纯净,甚至透着点无知,不过细看了也能发现,那桃花眸眼角微挑的地方,悬着些可笑之色,仿佛偷了腥的猫。   “放屁!老子都打到你关前了,你不应战?你们是要弃城?!”那副将这会子话还没说出几句,刀已经□□了,他这一拔,自然是连带着边上一干千卫万卫级别的上将也拔了刀,这些人的动作都是训练过千百遍的,便听了一声整齐的铮然之声,顿时振了振士气。   慕玦的眸子一眯,这才适时张口,幽幽道来:“不,我是要劝降。”稍稍一顿,又怕那副将的猪脑子听不懂一般加了一句:“不是我们要降,是你们。西戎。”   袁超有些恍惚了,只得掏了掏耳朵,也不知道是最近没睡好还是怎么的,咋就幻听了,这慕玦方才说的,还是人话吗?劝降?人家西戎辛辛苦苦重整旗鼓押了几十几十年的国运在这一仗里头,你一句两句让人家就投降?你放屁么?   那些守城的将士听了直接“啪啪啪”拍起手来,将军夫人这句话真是绝,太绝了!听了简直百骸舒爽灵韵盎然,管他最后打不打,现在嘴皮子爽了也是好的。   “我草你老母!”那副将啐了一口浓痰,一举刀,吼道:“给老子攻城!”   “将军,这人……姓慕。”边上的一个上将总算是想起了什么玩意儿来,出声提醒道:“齐佑的国姓……好像是七皇子吧。”   那副将的嘴皮子一颤,目光在下一刹变得凶狠,低声回道:“来的好,攻城之后活擒了他便是,为咱们将军报仇!”顿了顿又道:“都不用慌,咱们现在的胜算还大,那铜陵,虚张声势罢了!”   “将军且慢,这攻城之事没有个三日五日也战不出个胜负,现下又何必急于一时,不如便尽出底牌,做个“文战”,这胜负之数,自然也明朗。若是你们西戎的胜算大,我们便开城,绝不阻拦,若是我们的胜算大,你们西戎、便投降。将军意下如何?”慕玦微微蹙眉,苦口婆心地开口劝道,似乎是心疼极了那些西戎的将士,微带着埋怨。   “不如何!你们齐佑一向奸猾,本将军为何要信你?”那副将一口回绝,只是表情微有些松动。心下也焦灼起来,原先还有章将军给他们打商量,各自也都揣着份底气,可如今这么一下子就死掉了,简直就乱了阵脚,再加上他一向不善这些事物,此刻也颇为迟犹。   “将军,你只消回头望望,这三十四万西戎将士,只等到打起来,会是何等场面?届时又将是血海尸山、罪戮滔天,实在叫人不忍。况且有天地为鉴,在下绝无丝毫糊弄之意,不过区区一刻两刻时辰,和西戎的十几年相比而来,又算得了什么?”慕玦说到最后,也难免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不过还是温温雅雅知书达理的。   西戎军队原先的沸腾之感在一霎时便归于了寂静,仿佛骤然被狂野吞噬了一般。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庞都轻轻向上抬起,一抹血色映得瞳孔都隐隐作痛,反而是有些被拆穿的羞愧了,但又像是为什么而侥幸,那粗粝的抹脖子都拉碴的刀剑在手,还是沉甸甸的,却一时间给抽走了力气,挥也挥不动了。   那副将的心下苦笑了一声,这人果然奸猾,他只这么一说,现在就算是他执意要打,也打不起来了,毕竟这世上,谁真的会慌忙不迭地扑上来送死?   不过奇怪,这铜陵被烧了粮草,副将又被当做内奸生了嫌隙,如今颜止又重伤了去,加上驻军远不如他们一方多,也正是一锅浆糊一般的局面,现在这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说要“文战”? ☆、第十七章 悲生喜(下)   “那我便应你。”那副将莫名得很是疲惫,毕竟脑袋不如人家灵光,在同样的时间里,相同的运转量,总是会思考得很辛苦。   身后的军队在那一刻不可抑制地传出一片嘘声,像是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慕玦提出的这个想法简直再合他们心意不过,毕竟几天前那些精锐突袭成功的捷报以及铜陵里头军队的情况对他们都是绝对的有利,昨夜颜止的突然出现实属意料之外,章鸣山的死也是很大的打击,但最后听说那颜止也受了伤,那就很值了,说得难听些,死十个章鸣山也值。   利己又损人的事情落在他们头上,自然是胆战心惊的,却不是怕那红衣之人行那欺诈之行径,而是怕那光杆司令一根筋,硬要拉他们去横脖子。   铜陵关里头盘腿冥想的将士虽说不睁眼只迷晕着睡,却从始至终都把城墙上的动静听个清楚明白,本来这一仗也给那些高层弄得神神秘秘如隔迷雾,现在也总算有了些脉络,合着这慕玦是要直接劝降,连打都不屑。也难怪今日兵临城下,他们却没收到什么指令,只叫坐这儿养精蓄锐别出声。可依那慕玦的狐媚本事,怕真有可能成事,那时候就有的玩了。   莫名其妙的,这慕玦在这干玄刃军的心目中,竟已落到这个地界。若是再想想那不过几日前放出的要痛揍这小白脸的话,怕是要把脸皮羞成擦脚布。   “既然将军应下了,那在下也不敢装神弄鬼,便直说了。”慕玦方才还一副好商量的口气,此刻全然转了个调调,声色顿时冷硬了许多,好像这既然已经用捕兽夹子套牢了这么些个活物,那么后头是拖是拉便也不必分什么温柔粗暴了,反正都是一死。“将军前夜可是收到消息,说这铜陵的粮仓被毁?粮草被烧?”   “是……如何?”那副将只一听这口气就觉得事情不对了,哪有人自家粮仓给毁了还这么云淡风轻面皮不乱的?大脑顿时便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幽幽旋转的名为假设的洞穴,口上连吐出一个字都觉得费力。   微微抬头上望,只觉得那遥遥的红衣忽然成了一星鲜血,融融地悬成一滩,开始轻轻飘飘朦朦胧胧地荡起来,越荡越大,那血色却越来越浓,一直穿过他的身体,融进来,攀附在脊柱的下端,温柔似痴地笑。   “西戎原先当是有三千精锐,从西北角斜插入骆山,顺着大泽直逼我铜陵驻地,意欲烧我粮草。不过我军起初已从南山关收到了消息,派两千将士前去剿灭。现下那三千精锐的遗骸仍在大泽两岸,事后还请去收拾一二。至于我们铜陵的粮草,现在安好。”慕玦的语速不再像先前那般抑扬顿挫优美圆润,反而是像吐珠子一般毫无感情并且颇为急促,每一粒珠子落地清脆的声音都粒粒分明。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人用这样一双手,生生扯断了毁掉了原先计划的好好的长长的珠链。   “那消息……”西戎的副将听得颇有些瞠目结舌之感,脊背轻轻地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他们西戎自以为的三张底牌之一,顷刻就倒了一座。甚至没有生起丝毫怀疑,因为时间地点人物,都毫无差错。因为这看起来温雅和煦的人一开口,便是石凿一般铿铿下落,笃定而不容置喙地雕出一个败字。   西戎将士的面色也纷纷一翳,多了几分凝重。   在这样的天气里,太阳已经升上了半面天,而他们的手心,却都是黏腻而冰凉的触感。   “那消息自然是假的,这便要说到我们的军师了。”慕玦在今天,好像只是在自导自演一出折子戏,不论是什么台词什么唱腔,都由他亲手写下,因而这戏的曲折起伏在他眼里,已经寡淡到毫无味道了。那原先懒懒散散磨磨唧唧的身子此刻已经挺得笔直,手指闲闲地往后一指,吩咐了一句:“许平。”   然而这个许平自然不是自己乖乖走出来的,而是给麻绳反捆了双手背在身后,不过人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自然也不好捆得太过隆重,因而只是不松不紧地绕了两圈,甚至连个红痕都没弄出来,照这么看来,这给铜陵关当俘虏的待遇还是蛮好的,更别提这个俘虏有功。   许平此刻的面色也没什么情绪了,只有着些百无聊赖一般的颓丧,他昨夜还做着春秋大梦呢顷刻就给捉了个完整,那给他的打击是不必说的。再加上人家做内奸的也无一不是个聪明人,落到这个田地基本上没什么翻身仗好打。不管是齐佑胜还是西戎胜,给他都没什么想头。这会子也没什么兴致引起众人的注意怒吼一声“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或者“我这么聪明的人竟然失败了”诸如此类的话。   虽说西戎的士卒不知道许平是个什么玩意儿,心里也没泛起什么波澜,可稍微高级一些的上尉的面色顿时就青了,甚至要泛些灰黑之色,许平这个节点给捣毁了,那这一整条消息链就全是废的,而他们,也就这一条消息链。   韩子胥这会子穿了身苍青色长衫,面色比平时的一板一眼少要好些,仿佛是多了些许轻松,此刻跟着许平走上城墙,显然和绑人的活儿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一前一后对比起来,便更显得他挺拔清俊,青葱如少年,虽说这个老光棍在几年前就已经担不起什么少年的称呼了。   “将军是聪明人,看样子应该也明白了?”慕玦好像已经懒得废话更多,微眯着眼睛道:“内奸的事情铜陵里头早就查清楚了,韩副将不过是个障眼法,蒙你们的。哦……忘了说,带兵一锅端了那三千精锐的,也是他。”那副欠揍的模样几乎想让人把他的脑袋摁倒在滚烫的水里涮上三遍。   不过这样的腔调倒是对极了玄刃军的胃口,是彻彻底底的犯贱。   也不知道真是有这样的声响还是幻觉,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先前高高垒起的壁垒一般的必胜的信念,这么三句两句便纷纷倒塌了大半。   那副将的眸光都似乎暗淡了许多。怪不得,这铜陵关敢称齐佑第一关,驻守的人自然也不是废物,暂不论先前的计划竟被全盘冲散了,就是此刻的“文战”,自然也是有所依仗才敢设下,否则的话,天底下的难道都是白痴么?   这副将也不知怎么,满腔抑郁怕是把理智都冲散了,想着是要骂他们的,最后却不慎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颜止如何了?”慕玦此刻的心思却并没有看起来那般轻松,趁着韩子胥在边上的时间,微微偏过头来低声问道。   袁超听言也赶紧凑过脸来,虽说慕玦把这人心是玩得极好,处处切人家要害,可嘴皮子再怎么样花哨,最后还是得靠拳头,那西戎若是真的鱼死网破硬要攻城,就算是这铜陵关也怕是要破。   毕竟这一万一万的尸体堆到三十四万,铜陵关也怕要给填了。   韩子胥听了这话没有开口,面色收敛的极好,只是冲慕玦点了两下头。   慕玦垂了垂眸子,自然也明白韩子胥的意思,心里虽然还悬着,但也算有个底,转而便冲着城下的西戎将士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像是吸饱了水的血红的干纸花。“韩副将,把许平吊到城墙边上,先别杀。”戏谑一般地再度开口道:“万一今日的‘文战’西戎赢了,可千万别折损了人才。”   韩子胥像把小羊羔牵到颜止的小灶里宰了炖羊肉火锅一般把许平拖走了。   “好了,话说了这么多,将军也该听累了吧,那不如让将军说说,胜算如何?”慕玦出言邀请道,嗓音微哑,却还是清透剔亮的,但这语义正直甚至咄咄逼人的话从他的嘴里一说,软和的像是缠绵悱恻的情诗。   这事态逼得急了,话语还是要放得更软一些。   那副将咽了咽口水,强撑着一口气回道:“这不算什么,不管偷袭和内奸得不得手,都动不了你们铜陵的根本,就算是失败了也不如何。”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或者是安慰谁,那副将憋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才终于鼓起了勇气想抢占先机,开口道:“我们西戎三十四万大军对上你们的十八万,胜率便是八成,不管怎样。”   慕玦的面色颇有些怪异,带着微微的幽怨和完全的无奈,良久之后才终于憋不住了一般“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直笑得人春心荡漾蠢蠢欲动,笑罢后认真地开口:“我们铜陵里头只有十八万军?许平说的?许平说的你也信?在下才刚提醒过将军。”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半嗔半怒,反正是叫人看不出个道道,只能像鱼刺一般卡在喉咙里头,吞也不是咽也不是,死是死不了就是可劲着折腾。   袁超咧了咧嘴,好像是露出了一抹憨笑,只是心下却斜着眼腹诽,亏他慕玦当着这么几十几十万人面前撒谎能面不红心不跳的,他都替他害臊,替他捏把汗。   关里的玄刃军听着这等耍流氓一般的狡辩,顿时也就哄声笑开了。还闭目养神?这么场戏在前头演着,这么个厚颜之人可劲耍着,谁睡得着?   “再说了,玄刃军向来是以一敌二,你们三十四万就算只对上了十八万,那么胜率也就……一两成吧。还得倒贴两万来打。”慕玦漫不经心地开口,也不怕关外的风大闪了舌头。不光是不怕,这嘴皮子还利索着:“昨夜还死了俩将军,这三十四万也就是一盘散沙,给塞外的风吹吹就散了。”   袁超一口口水呛在了嗓子眼,这会子也不好意思咳嗽,直把肺都憋破了。   韩子胥那头也收拾利索了,把许平在城墙前头挂得七平八稳左右对称。   ……舒坦!太舒坦了!这将军夫人的拍的马屁就是不同凡响,跟将军的差的不是一个档次,果然生得漂亮的人嘴巴也甜。铜陵关内的十八万三千匹马如是想道。   “你给老子都他妈是一通放屁!昨夜你和颜止偷袭我们驻地,刺杀两位将军,本就可耻!更何况,颜止最后也中了一箭,这才仓皇逃走!又有何好高兴!”那将军听了这等不要脸免得话语只气得面色通红,原先战略失误他们是有苦不能言,而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瞎掰了,要谁谁忍得住?当下便破口大骂,只觉得慕玦优美的脸蛋面目可憎,优美的嗓音群魔乱舞。   “有何不高兴?”慕玦冷不丁就是一句,紧接着便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昨夜我们只身二人潜入三十四万大军射杀两位将军还全身而退……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如何可耻?”   “噗哈哈哈哈哈哈……”   铜陵关里头的各位终于是憋不住了,爆发的笑声也毫不掩饰,甚至关外都能听得明明白白。那副将的话简直好笑,他们西戎偷袭就不可耻,他们齐佑偷袭就是可耻?还有那什么颜将军中箭的屁话,简直是笑死个祖宗,颜将军百步穿杨千里擒鹰的箭法,自己能给那些狗崽子射中?   “我若是在说谎,那你们的颜将军,现在在何处?为何不敢应战?”那副将的怒气在这一步一步的对峙中开始逐渐修炼了起来,变得更加凝实厚重,直到凝成冰冷的怒气和冷漠。不过也是底气足的缘故,毕竟颜止中箭这事,不是许平的消息,而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错不了的!   城内的欢声笑语略略停滞了一刹。   慕玦的眸光微微向后一转,顷刻便旋了回来,脸上的笑意也终于漫上了眼角,甚至沁入了那样的一双桃花眸。   用袁超的话来说,慕玦在那个时候好像是给扔冰水里洗洗涮涮倒腾干净了,再也没有之前那假惺惺的模样,反而是冻了个凝实。那眼底的光芒,好实在。   那副将方才给压着说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是自我感觉良好地扳回了一城,终于是露出了些狠辣快意的西容人特有的笑意,直逼视着城上红衣的那人,不过这么远的距离自然也看不到慕玦这坯子有什么变化,只是他身后的阳光更热烈了一些。   西戎的将士也是振奋了许多,他们也不是瞎,自己这边方才一直给苦苦欺压的艰涩之感,毕竟不是假的。这颜止只要一伤,只要不会出现在战场上,莫说是一个铜陵关,就算是一个齐佑,也未免保得住。   “收拾你们这些小鱼干,要让本将军起早贪黑亲自出马?”城墙上方的空气好像骤然给撕裂了一般,直直地就是一嗓子劈下来,那刀刃足有千百丈宽,轻易地就能横扫掉一大片西戎军,简直比割麦子还容易些,银光刺目的刀刃在地上留下焦黑的印记,满地的名字都叫寸草不生。那嗓音的中气十足,杀意也毫不掩饰,说这个人中了箭,是脑子给浆糊泡稀烂了?   兀然就是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不再有。只有那人轻蔑的余韵。 ☆、第十八章 喜生悲(上)   光是一声的威慑力便到了这种地步,除了颜止,也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了。也难怪玄刃军方才收敛了片刻他们那公鸭发春一般的笑声,倒不是因为被西戎那里的一句两句唬住了,只是因为颜止从他们面前风一般地掠过了。   “慕玦,你劝个降怎么这么久?就照你这个速度,老子十座百座城都打下来了。”颜止的口气里丝毫没有自己迟到之后应有的歉意,反而是满带着不耐烦的,好像让人家劝个降只是开个前菜,前菜不好吃的话,那就给她倒掉,主菜让她自己大刀阔斧劈两片一分熟的人肉来便好。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睡觉么?”慕玦轻轻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颜止,虽说面色和平日有一两分差别,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此刻身上穿着的只是薄薄的一件白色中衣,怕是刚刚转醒就跑来救场子了。慕玦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只对边上的士卒吩咐道:“拿件披风过来。”   “呵,你也知道老子要睡觉?那你们这群狗崽子吵吵嚷嚷的?全都是活腻了是吧?”颜止的后半句话已经转过了身子,对着城墙下头本应该颇有气势的黑压压的西戎军开口道。简直是嚣张到了极点,也还好她是颜止,若要换了别人,早给那三十四万人剁成了肉酱渗到土里头养草去了。   底下西戎军的面色在那一刻变得惨白,昨夜分明是说她中箭了,甚至还为此高兴得手脚颤抖,谁知道这人现在还是这么生龙活虎嚣张跋扈地站在城楼上,甚至还睡了个饱觉,这真的是……见了鬼了么?   慕玦接过士卒递来的披风给颜止披上,一面低声下气地像是讨好一般地开口道:“此事是我的疏忽,也没料到西戎这般不识时务,若是真知道这般难降,就不走这一道了。”虽说像是悄悄话一般,可声音大的连耗子都能听懂,听来便知这全都是糊弄人的,这两人凑一起除了糊弄人,就没干过别的什么事儿了。   “好大的口气!颜止,你以为你撑着身子装上一装就瞒得过人么?自古以来哪有将领打仗睡懒觉不肯出战的道理?分明就是借口。”那副将的心思不过动摇了一下,立马又坚定了起来,这两人演的戏,简直荒唐!   那些西戎的将士也是定了定神,总算从恍惚中脱身。   那副将的话还没说完,颜止的眸色一历,便已然阴沉了下来,目光往下一扫,那副将只觉得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盯上了一般,不光是身体就是脑子也动弹不得。颜止把那披风重新又解了扔给慕玦,伸手便抄去了边上弓箭手的弓箭,还没怎么动作就已经搭完了弓,箭尖恰对好了那副将的脑袋。   那副将只觉得阴风一过,脑袋就给像锤子重重砸了一下似的,登时眼冒金星,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嗡嗡”回荡着,直震得要把早饭给吐出来。若不是手上的马缰因为紧张而勒得死紧,恐怕已经跌下去了。   不过那箭没射他身上去,而是扎了他头上的头盔,把那银质尖端都砸凹了一大块,最后挂在红色的鹖鸟毛上。   “老子睡不睡打不打,轮得到你给老子多管闲事?”这句话应当是和那支箭一起射来的,只不过比那剑还要慢上半分,又或许是终于才从那轰隆的回响之中辨明了这句话。   “你那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整天咒老子死是怎么的?要不是你再死了西戎军就没个管事的,这厮又硬要你们劝降不让老子打,你以为你的小命还留得住?”颜止脸上的嫌恶是藏也藏不住,就差两声“呸呸”了,声音也依旧中气十足。只是话音落毕后便往后微微一侧身,遮住一半的身子,面上已经现出了些许苍白。   “扛不住了?”慕玦走近一步,这会子又重新给她披上披风,低声问道。   “……咳咳,你随便瞎扯个理由把我弄下去,伤口刚刚扯破了,在流血。”颜止的嗓音带着些虚浮,皱着眉头感受了一下才敢这么判断,流点血不算什么,若是透过白衣服给看出来了,那就都别玩了。   慕玦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就打横把颜止抱了起来,顺势用披风把颜止的腹部遮住,上头已经有了些殷红之色,而且扩散的速度还很快。颜止腹部的伤口不小,到现在连薄薄的一层血痂都还没长好,刚刚竟然还这么大吼大叫拉弓射箭的,没当众吐血晕倒就算她体魄强健了。   颜止的的动作顿时就给一僵,倒不是不自在什么的,毕竟昨天大概已经给抱了百八十遍了,而是这人到底长没长脑子,这么把她抱起来,不是直接承认了她有伤么?这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咋地?颜止在这之前还勉强承认慕玦的脑子好使,到了现下就只能说这人的漂亮脑袋只是个摆设。   袁超这会子嘴里都要塞个鸵鸟蛋进去撑一撑腮帮子了,这两个人……不就出去杀了一趟么,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虽然……是兄弟之情……吧?本来袁超的脑子也就简单,现在忽然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就郁结起来了。   韩子胥仍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不过和袁超比起来,他知道的还是比较多的,这两人的道道……啧。   那城下的副将已经给冷汗浸湿了,身子左一阵哆嗦右一阵哆嗦,毕竟从死亡线上走了一早的滋味可不好受,而脑子也已经给震糊涂了,已经搞不明白是颜止和慕玦玩了他,还是老天爷玩了他。   这简直是怪诞!他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荒诞可笑的一仗!   “将军不是好奇的紧么?为何我们颜将军今天一定要睡懒觉?”慕玦定了定心神,手上的力气还是很稳当的,道:“你说你半夜三更去偷袭别人家军营杀两个将军你不累?反正这次总归是打不起来的,又何必要夺了她的好梦?”慕玦说到底还是委婉了一些,口气之中毫无戏弄之意,一本正经地开口:“再加上昨夜事情多,折腾得晚,颜将军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也会疲乏,我们玄刃军都不敢说什么,轮得上你们指手画脚?”   等慕玦的话音一落,便打算抱着颜止速速撤退,心里也是有些懊恼,颜止撑不撑得下去他自然是知道,可是一个不小心,就顺手了……现在还得扯掰个理由来圆,也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周遭的气氛却陡然变得古怪起来,当然,还有心思可以变得古怪的也只有玄刃军,那西戎的军马已经没了心思了。   这方圆几十里内除了公的就是公的,平日里心下的弯弯绕绕多得不得了,本来白的也能给听成黑的,更别说慕玦的这番话加上这番举动,那么就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听成了……那个意思。   颜止平日荤段子听得也是一马车一商船,随口来个两三句开开玩笑也不在话下的,本来听慕玦说着还觉得挺正常的,可现在这个气氛一出来,她向来是看玄刃军抬抬屁股就知道要放什么屁的人,自然也明了了他们的想法……   颜止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气氛之中给人说了荤段子,还是给一个男人说了荤段子,起先还怔了片刻,转而便大彻大悟了,便怒从心来了,头一抬瞪着慕玦便要下黑手……   可是仔细一想,慕玦好像说的又是大实话,她昨夜中箭受伤确实给折腾得很惨,后来夜里发了热发了寒经常醒也确实睡得晚,她也确实不是铁打的不然怎么会中箭,可是……这还是不对啊!管他慕玦是有意还是无意!   颜止气不过,便伸手在慕玦身上也不知道那块肉上狠狠地一揪,不过慕玦身上没有几块软肉,都是嘎嘣硬的,加上她现在的姿势又不好发力,最后居然没成功,居然连皮毛都没掐到。甚至还让慕玦颇为尴尬颇为抱歉地看了一眼,带着些安抚。   这种话哪个狗崽子会信?都不要命了么?颜止此刻无比想念自己的的大刀,嘴上自然也狠毒了起来:“等老子养好了伤,你等着。”   “你养好了伤也打不过我。”慕玦听了这话连愣都没愣下意识便回了句嘴,转而又好像发现这句话会伤害颜止的自尊心,只得抿唇讨好地一笑。   “呵——”颜止看他那副模样也是气结,又没什么法子把他撂倒在地上狠狠地按着揍,只能偏过脑袋懒得和他理论。慕玦的话……说的倒是没有假,那天晚上他给粗酒灌倒的时候,她的确是奈何不了他。   若说这城外的西戎军都是无心八卦心灰意冷,看起来还算平静的话,那这城内本就不安分的玄刃军已经彻底地沸腾了。说起来他们也没搞出多大动静,但每个人都在沉默中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激动而极富有节奏地跳动着,好像那烧热了的铁锅里头蹦跶的小虾米。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热切地对望着,好像要用视线把那一双双兴致高涨的眼珠子戳成长长的一串。   那些玄刃军原本就传遍了小道消息,每天嚼着咬着找乐子,毕竟他们颜将军的八卦是此生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他们曾经把齐佑的男子女子上上下下筛了个遍,最后还是觉得他们将军自个儿一个人过可能性最大。但此刻听着这话就这么给他们将军夫人承认了,怎叫他们不激动?怎叫他们不欣喜?他们打了这么些年的老光棍颜将军,终于有媳妇儿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好一会儿,就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听将军夫人的这话说来,好像他们将军,并不是……合着一直是他们想错了?不是将军夫人和将军,是靖安王和靖安王妃?   想着他们颜将军成了王妃的模样,众人纷纷都是一阵恶心和恶寒,绝对不可能,这比天塌了还可怕……可是他们颜将军给将军夫人抱着的时候还真是安安分分乖乖巧巧,这莫不真是……转了性了吧?   便都在心里赞叹,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   慕玦见势就飞快地逃了,当然,手上还抱了个愤懑不已的伤患,而身后袁超的一脸吃了臭皮蛋的表情以及韩子胥也难得露出的几丝嘲笑,他都一并扔在了身后。   若是真有了这么个媳妇儿,他压力也很大的好吧?   等送走了颜止之后,剩下的事情便好办了许多,慕玦瞎扯的那个大实话也不论人家西戎懂不懂信不信,反正玄刃军是领悟了,是死心塌地忠贞不渝地信了,还信脱了,玄刃军都信了,还管西戎做个什么。   这颜止受不受伤,受打击最大的当然还是玄刃军,可刚才那漂亮的一箭,谁再说这人中箭的绝对都是脑子有问题,颜止若是受了重伤,那全天下的人都要死绝了。   “将军可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慕玦重新登上城来,开口问道。但还没等人家副将有何反应,他已经自顾自地接了口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老脸挂不住的缘故,“如今看来,西戎的胜算不大。不过将军昨夜启程,应该还不知道,你们驻地的事情。”   “铜陵关没个三五日是绝对攻占不下来的,你们驻地又离得远,水源也匮乏,待到大战开始,我们只消死守着耗时间,你们不出半月,也会给我们耗死在这里。”慕玦开口,又补充了一句:“更别说……你们的驻地已经毁了。”   慕玦的眸光在底下缓缓扫过,那数字恐怖的军队也就这么看了个干净,也不过是蒙了大漠黄沙穿了西戎黑甲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底气赌上国家的命途?“三日铜陵不破,三十四万西戎军皆为俘虏。”慕玦的指尖在硬石上轻敲了两下,口气之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副将听了这话,先是怔愣了好半晌,大抵是之前脑袋一个震荡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可等他搞明白了些,却更是要一个白眼冲天翻去就要一睡不醒。   “将军放心,西戎军队里头并没有被发现的细作,这事又是我亲手所为,绝不可能有假。”慕玦说话向来喜欢前半句后半句,总是冲着把人噎死气死的目的而去,本来掀翻到地上去了也就完了,轮到他还非得用脚狠狠碾三下。   “西戎军如今的处境可算得上进退维谷,本来颜将军是要打的,可我又想着自古以来都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是齐佑边上没了个西戎,也保不好今后的国运会如何,再加上皇上身子越发的差,血气冲天的也不好,这才动了劝降的念头。”慕玦说的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可细细想来就是不着边际,你要是真的稳胜,管你千条百条理由都是一个字——打。   那副将的面色已经乌紫了,嘴唇蠕动一二,但已经生不起什么力气,好像已经脱离了这个战局,也不想再管打不打胜不胜的事情了,竟然是因祸得福到达了所谓逍遥无为的境界! ☆、第十九章 喜生悲(下)   “你们若是真有什么豪情壮志什么民族仇恨,硬是想来奋勇杀敌那我也不拦着,铜陵关这地儿就一个法子来对付——拖。只是还是要考虑清楚,你们若是死在了战场上,或是被囚了做俘虏,你们的家人要如何?从前还有战死的补贴,拿你们的命来养家,可如今西戎国库空虚,只怕这笔银子也拿不出来了,到时候,枉死的便不止你们一条性命。那才叫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还拖家带口。”   “西戎朝廷这几年来频频征战,赋税军役苦不堪言,难道你们上这战场,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们又可曾想过,我们的将士,我们齐佑的百姓,犯过什么十恶不赦大错?要跟着一起遭罪?他们凭了什么为的什么?自古战乱皆殃及于民,历来改朝换代之前所堆垒起来的,都是帝王的尸首?”   慕玦的面色沉凝,一字一句之间都带着些陡峭的凛然,红衣猎猎之下,仿佛褪去了昨日的艳皮酥骨一般,尽是铮然的冷峻。好像这齐佑所谓的靖安王,第一次露出了本应该有的面貌,本应该有的指点江山的帝王之气。   “民生疾苦百姓流离,这难道是盛世之象?忠者效于明君,孝者奉于慈母,那些给暴徒卖命的,都是大奸大歹,你们,可曾想过?”   那些西戎的将士这会子已经开始认真地听起慕玦的话来,先前的指令都是绝对的服从,可现在这副将都傻了,那就等到了他们自己做主的时候了。就算先不提胜算,打从他们心里想起来,这仗他们也是不肯来打的,所以只得背上什么忠孝报国的包袱,硬着头皮走上战场。可如今这些包袱一点点给拆下来,他们现在站在这里,竟然觉得寒冷,浑身□□的寒冷。   “我们若是降了,又会如何?照样做俘虏么?”终于是有人下定了决心,率先张口问道。现在打是不想打了,那降了,又会如何?   “不,你们若是降了,铜陵关会给你们拨粮,许你们退军。往后齐佑和西戎之间,三十年不得生有战事,且要开辟商路,商路上两国贸易所得的税款,都归齐佑所有。这样的条件,你们可满意?”慕玦心里的计划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这条件对于这些将士来说简直就是恩惠,可对于西戎来说,就有些亏本的意味,不过也不是直接从他们贫瘠的国库里头捞钱,而是细水长流,把税款劫走。   “我降。”先前出言发问的那将士张口喊道,一边把手上的长刀扔到脚下。那开口的二字中气十足字正腔圆,没有半分的羞愧。   就如堤坝的闸头一般,从第一个松动开始,就决定了无法逆转的倾泻,那些兵戈掷地的声响密密麻麻却又颇为整齐,也不过几息,那些将士的手里便都空荡了下去,而背脊却挺得笔直了。杀人夺城这种事情,本来就值得羞愧。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兵器,少数执着些的,或是无牵无挂无根无种的,还仍然握着。   “降的人把兵器留在外面,可以进城吃顿饱饭,午后会有人为你们签字盖印,然后去粮仓领粮,领完之后就可以退军了。”慕玦开口道:“不降的人便抓来做俘虏,到大泽收拾尸体,免得放坏了生疫病。”   那天夜里自然是免不了一顿酒肉来大开杀戒,慕玦原本好好的要去睡觉,可袁超给那些个将士撺掇的没了办法,也只得顺了他们的意连哄带骗地把慕玦捞来一同喝酒。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香艳桃花伴春开的局面,连几十个大汉都制服不了迷糊了的慕玦。而颜止这个本来在这天最该把自己灌个烂醉的人倒是滴酒都没沾上,只能在营帐里惆怅地干躺着。   到了这个时候她受伤的事情自然也是被发现,不过那些将士最后关心的已经不再是无敌的颜将军为什么会被西戎的弱坯射中,而是今天慕玦说的那番话还当不当真,他和颜将军之间,到底有没有点有的没的什么……   太过顺利而近乎遗憾一般的,这样的一场本该留名史册的战役,就在一个人的掌心里悄然地结束了,就只像掐掉了一株刚刚冒出了幼芽的巨树,不论假设和因果,没了就是没了。就好像不会有人对未知的事物而感到遗憾,充其量也是一个生死难论的虚幻的假象。   投降的西戎军留下的鲜红的指印满满当当地铺在宣纸之中,纸张是略带大漠的焦黄的颜色,好像放了很久似的。这样一叠一叠的宣纸整齐地堆了一掌厚,被存在楠木的盒中,大抵也将要在盒中落灰许久。   而后半个月的时间里,驻军便收拾着要往燕都回撤了,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就是还留着些念想在这里。那些服役了整整五年的将士和铜陵这块地已经是永别,再加上降书上头的规定,怕是这十几年里铜陵都要空上好一阵,只让那很黑很重很凉的硬石城墙守着。   人总是很犯贱的,在这军营里住的时候整日怨着饭菜没油水,怨着水里没酒味儿,怨着营帐冷硬战友有病,怨着将军狠心奴役战力,可真要到了撤走的时候,就像是冬天里要爬出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窝一般,总是又爱又恨又急又气的。   那本来五大三粗的人处到现在,竟都有着些缠绵悱恻的依依不舍之情,只觉着这铜陵已是顶了好的地儿,那校场的沙土给他们的汗水浸的,给他们的腿脚犁的,恐怕都能生出他们的大胖小子来。   那东拼西凑也收拾不出来的行囊放在这半个月里,便理了又理整了又整,那本来也就不如何厚实的衣料给这么折来叠去,几乎都要磨透了。   这么婆婆妈妈推推搡搡着,半个月总算是过去了,若不是因为颜止正养着伤觉得再不动一动骨头缝里都要长草了,恐怕这些莽夫还能给再耽搁个一年半载的。   本来按照颜止的恢复速度,这伤差不多也就好了,骑马什么自然不在话下,要是硬要表演个马术什么的也是可以,不过那些将士这会子正是矫情的时候,直把颜止当皇帝一般供着,全票通过地勒令她去坐马车。   颜止也懒得跟这些已经半疯半癫的将士计较,马车和马比起来生活条件确实是要好上很多,那也就答应了。只不过是到了赶路的第二天的时候,才发现这马车一个人坐里头四四方方的简直要把人给憋死,再怎么着也得找个人一起玩玩,那个时候又只有慕玦也和她一样还坐马车,也就顺便跑他马车里唠嗑去了。   她这一跑那些将士们也就放心了,管那天是不是障眼法,这七皇子和他们颜将军的事情 ,准是跑不了了。   颜止对于他们的心思也明白得很,但又觉得辩驳起来更加显得可笑,也就两眼一闭长腿一跨不理不睬了。她和慕玦什么关系她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路上也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两个人闷在车里头也就只能下下棋连茶也喝不得。颜止的棋风和颜非学得很像,只是还要凌厉一些,可碰上了慕玦却总是吃瘪,表面上那样的险情慕玦就像是没看到一般,只顾着自己挖颜止的墙角,三下两下就给毁了个完全,直教人气得破口大骂。   不过颜止气是气骂是骂,却总归是不会耍赖,甚至还非常刻苦,每天逼着慕玦同她下,一言不合就是“我们来一局”,或者“我懂了,我们再来一局”,最后逼得慕玦用尽手段给她放水,还得提防着不要给她这死心眼看出来了,简直愁白了头。   后来颜止不再执着于棋了,就开始拿慕玦的书看,两个人坐在马车里一坐一下午一句话不说就光光看书,一不小心也可能颜止就睡在慕玦的马车上了。   用玄刃军的话来说,那小日子过得可滋润着呢。当然完整的话会在后面加一句,整天整天关马车里头嘿嘿嘿……   约莫个把月不到的时间,颜止领着这一大帮子终于是班师回了燕都。   燕都的天气和铜陵关自然是比不得的,眼下刚刚入秋,正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不干也不湿不冷也不热,这都城的大街小巷里头便都赶早站满了人,在初秋的时节里朝西边热切地张望着。   军队凯旋这样的场面对于老百姓来讲和过节是一样的,也都得在大马路牙子上热闹着,攥一把香瓜子边嗑边唠嗑。如今这分毫不损就打了胜仗,回来的还是这燕都里两个有名的人物,那这场面就不只是赶集一般的热闹了,而是好奇和兴奋和期待杂糅在一起的心肝怦怦乱颤的激动。   颜止当了这么些年镇军大将军了也知道规矩,这班师回京的戏码常常就是供百姓观赏的,门面功夫自然要做的足,便早早地找了个客栈洗漱干净收拾利索了才敢骑上刷得油亮的乖儿子进城。此刻长发都规规矩矩地束起,一身亮堂的银甲,流云花纹雕在上头又费了不少银子,加上颜止的身杆又匀称笔挺,面上的五官也俊朗出尘,这坐在马上给人一瞧,便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便是天下女子瞪穿了双眼想要盼来的好郎君。   若不是颜止苦为女儿身,又早把这些东西抛了个干净,按照她那放肆的性子,只怕这会儿已经妻妾成群醉生梦死了。可纵然是这样,还是有着千千万万的女子为了一睹她的俊颜痴痴地梳洗打扮早早地出门占位,就只想着这么遥远地看上一眼。恐怕颜止真要想娶,也能塞回家百八十个。   不过颜止那日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直挺挺地就骑马走过去了,根本没有吝啬一个眼光给那些姑娘们,一边把她们气得直跺脚一边又让她们为她高傲的气质所折服,毕竟在这时候的燕都,都时兴面无颜色的美男子。   慕玦和颜止二人的官最大,此刻自然是在最前头并辔而行的。不过慕玦在燕都里混得久,大抵也给人眼熟了,不如颜止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来得稀罕,讨论他的人便少上很多。再加上这厮生得不叫俊俏叫貌美,那体格看起来也瘦瘦软软没几分力气,若是谁嫁给了他还不得把自己寒酸死,就也只敢想想不敢说说。还有那皇家的规矩又总是比将军府多的,嫁女儿还是嫁的有钱有权没规矩来得最好,所以总归说来,这燕都里头想嫁给镇军大将军的女子,比想嫁给靖安王的女子要多得多。   这事儿后来给颜止知道了,笑得她三天没和慕玦说话,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慕玦气得三天不想和她说话,只想着把那个透露了消息的人找出来鞭笞三千。   玄刃军那日回京的场面自然是不必再说了,光是那玄色的铠甲一站,那颜止的容貌神采拉出来一瞧,也只让人觉得这是个战无不胜的军队。   袁超在那天却是愤愤不平生了一肚子闷气,他这把年纪了还没个媳妇儿,就想着那天拉出来溜溜顺便让媳妇儿注意注意他,可事实倒好,那些大姑娘小姑娘老姑娘少姑娘都只把眼珠子定在队伍的最前头不肯放,颜止看了看慕玦,慕玦看了看颜止,根本没有人理会后头的人的存在,那韩子胥的相貌也是出色,当然也有好多姑娘冲他挤眉弄眼挥手勾臂什么的,轮到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实在让人……太可气!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等到军队拉过,慕玦和颜止一脑袋钻进皇宫里头复命之后,街上的人潮才渐渐散掉了,留下满燕都的春意盎然的幻想,以及唾沫横飞的津津乐道。   群策殿   “颜止。”龙椅上那人的面貌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好像都没有几分变化,仿佛外头时间的流逝都已经朽在了那抹明黄之上,沉凝得无法流动。   “臣在。”颜止的神色第一次带上了肃穆,屈膝跪下,应声道。常是听惯了这人满口的“老子老子”,或者是偶尔的一句“本将军”,此刻这样的一个词吐出,竟然是难得敬畏,若是那些女子听了,指不定又要痴狂一阵。   “此次西戎进犯,爱卿领军十八万,镇守铜陵关,护国有功,朕定要重赏,只是不知,爱卿想要什么。”把龙椅坐到了这把年纪,声色之中已经再也没了波澜,只有轻重。   “皇上,臣乃颜家之人,身居沙场为国效命是臣之本分,怎敢讨要嘉赏。”颜止说话的分寸显然较两年前长了不少,不在那般任意妄言。   “……不过,臣不要,臣手下的将士们还得养家糊口,臣把他们的那份列了张单子出来,请皇上过目。”虽说会讲话了,那本性还是没什么变化,根深蒂固了。   “不必,直接那去国库批给你便是。”那人摆了摆手,开口。   “还有一事,望皇上批准。”颜止把一张三尺的单子递给走进的太监,一边道。   “你说来便是。”那皇帝的口气仍旧没有咸淡。   “臣现下心念臣母,望即刻动身归家,今夜的宫宴,可否缺席?”颜止说出来的话也没有让人有太多的惊讶,毕竟这颜府的钱财已经三代无忧,对这些也就不太在意了。   那皇帝的身子这才微微动了动,转而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正文完结。 ☆、第二十章 悲喜会(上)      这颜府的地界自然是极为了得,从皇宫里出来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便已然在这仍旧处于燕都中心的寸土寸金的道上占去了一大块,让人咬牙切齿眼红不已地端立着,不过这座府邸倒不是颜止一掷千金地建着玩儿,而是那皇帝非得一掷千金地送来,推也推不掉。   这燕都的大道上自然是不准骑行的,就连那些皇权甲胄想要放肆一回也得掂量着这段日子来表现如何讨不讨皇帝欢心,不过颜止只当自己不知道,横刀立马气势汹汹地就从皇宫里头冲出来。乖儿子现下养好了伤正是撒泼的时候,便也惯着颜止在大道上横冲直撞,那马蹄子重得要把上好的定窑砖铺成的大道给捣烂。不过还好颜止的方向没冲着皇宫,否则这齐佑今日就得亡了。   宫门的守卫本来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给这样一出看得汗毛倒立,平日里这燕都的大官小官哪个不是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谁敢这样?不过看着那风一般就消失了的连背影都捉不到的人,一个个也都是噤若寒蝉,连半个屁都不敢乱放。还好这一年两年也就回来个一趟,否则还真是要给掀了天了……   群策殿   “玦儿。”待颜止从视线里消失之后,那人才轻声出口唤道。   慕玦本来还微侧着脸盯着大殿外一动不动地走着神,听到了这声之后才收了心,开口应道:“儿臣在。”   “你和那颜止的关系如何?”那人的嗓音仍旧如古柏一般,让人不明白字里行间的意味。   慕玦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微怔,旋即才吐出二字:“尚可。”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给你……”皇帝的话在这里顿了一顿,才好不容易地继续往下说道:“秦念鸢……也就是颜止的娘,半月前剃度了。”   “剃度?”慕玦似乎是在琢磨着这个词,可半天之后也没琢磨出其他的什么意味来,只能开口道:“颜将军和颜夫人的事,儿臣略知一二……现下西戎已降,颜止平安归来,颜夫人已是无所牵挂,做出此举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颜止,恐怕会闹起来。”慕玦的心下不由得一阵头痛,按照他对颜止的了解,这能只是闹起来?恐怕要把那寺庙都给一寸一寸碾平了。   “朕正是担心这个。”咸绪皇帝难得在口气中带了些赞同,却是担忧更多一些。   “儿臣明白了。”慕玦也没什么犹豫便应下来了,心底竟然有种莫名的自信,想着这个世界上能阻止颜止的人除了他,就只剩她娘了……   “还有一事。”咸绪皇帝又出言阻止了慕玦的走神,语气之中逐渐有着些晦暗浮动,“这颜止……年纪也不小了,寻常的闺阁女子不等到十八早早也就嫁出去了。齐佑的兵权,还是不要放在连将来的姓氏都不清不楚的人手中。”   慕玦的眸子颤了颤,抿紧了唇线。   等咸绪皇帝的话音落毕,竟是沉寂了。   其实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的,不过这样的犹豫在外头表现出来也只是一刹。慕玦轻声开口道:“儿臣明白了。”旋即叩首领命。   是时候要收归兵权了么?颜止她……也是时候要出嫁了么?   当这个念头只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慕玦就禁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颜止?出嫁?嫁给谁呢?   颜府   颜止一下马就直接把乖儿子扔门外了,甚至连拴都没工夫,一边随手招呼着门口的小厮处置它,一边已经大跨步地迈进门来。   那两个小厮给这么大手一招呼吓得直窜了起来,跟嗲了毛的兔子一般,眼底甚至是猝不及防的惊恐。   颜止倒没看见,只是瞧见了这外院冷冷清清,连梧桐树上掉下的叶子都给扫得一片不剩,一入眼就满是空荡。不过颜府本来就大,里头又没住几个主子,奴仆也只二三十个,素来也就是这幅样子的,再加上颜止想着自己没参加宫宴提早回来了没通知府内,所以没人迎接就太正常不过了。   心下也没起疑,便往内院里头冲去,颜止一边在嘴上喊着:“娘,丁伯,我回来了!”这平日里在军营里喊得方圆百丈都听得明了,此刻骤然这么一嗓子,直震得屋顶的琉璃瓦都嗡嗡颤动,几乎要崩碎下来。   只是这么一嗓子之后也没人答应,颜止直走进内院了仍旧是没瞧见半个人影,这才有些奇了怪了,轻声喃喃了一句:“不会是全都动身去普陀寺还原什么的了吧……就喜欢作弄这些神神叨叨的……”说着便晃到大堂逛了一圈,颜止看着这些名为老样子的样子,心下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   颇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笑着给自己打了个哈哈,那种突如其来的酸涩也就散了大半了。   “颜……止?”颜止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些怯怯的。   “丁伯?”颜止骤地转身,声音自动拔高了好几个调调,平日里的臭脸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现在多了些亲切温润的味道,才似乎是像极了颜非了。   “回来了啊……回来了好。”丁伯在颜家做了很久的管家了,说从小看着颜止长大也不为过,自然算得上颜止半个长辈。虽说早收到了消息,但此刻望着颜止还是又惊又喜,一边捏捏颜止的胳膊一边拍拍颜止的肩膀,发现那筋骨又长又韧结实有力,便也忍不住颤了声色,只能连连道好。   颜止倒是分毫没受到丁伯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感伤的慈爱的气息,而是用力地把丁伯矮他半头的身子往怀里一搂,努力控制着力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完全是军营里男人们打招呼的那一套了。   丁伯的身子只觉得撞在了一堵墙上,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发现颜止已经放开了他,眉眼舒朗,唇角带笑,只让人赞道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只是丁伯刚一放下那重逢的感伤,心就笔直地悬了起来。   “丁伯,我迟些再跟你叙旧,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一杯……”颜止一说到酒,那双的眸子就开始发亮了,转而一拍脑袋,单刀直入道:“对了丁伯,怎么没看见我娘?”   完了。   丁伯的太阳穴开始嗡嗡嗡地发烫,嘴上也不利索了,连吐出一个音节都打滑。虽说这一幕他是早就预料到的,也日日夜夜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该如何应对,可真等到颜止这么人高马大地站在他面前却又用着如此深信不疑地口气问他的时候,他只想用什么法子把自己给变没了。   这样的问话,根本没有一个回答。   “丁伯?”颜止抓了抓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袁超那儿学来的臭毛病,一边张口唤道。心念着这丁伯今天怎么有些恍恍惚惚的,不会是害了什么病吧?那酒怕是喝不成了……   “颜止啊……夫人她、这两年过得太苦了……你从小就不是个让人费心的,现在也就遂了夫人的愿……”丁伯每句话都在斟酌些什么,但仍旧是支离破碎的不成个样子。   “我娘怎么了?丁伯?”颜止只觉得一个不妙,登时就像被迎面泼了盆冰水一般,从头冷到了尾,但还是努力压抑了心下的慌乱,用她此刻最为冷静地口气问道。   “夫人剃度了。”丁伯两眼一闭,脖子一横,也就说了。   颜止听到这话反而先是松了口气儿,只是剃度了,人还活着,没有她预料到的最糟糕的局面,便想也没想开口道:“那我去把我娘带回来,她在哪个寺?”   “颜止,夫人她是执意要去剃度的,你去了……怕也带不回她来。”丁伯开口道。   “我……”去了也带不回来?颜止的脑袋就好像刚炖的鲜粥让那铁勺均匀地搅和了一遍,成型了,有了味道了。颜止也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以她娘这是割断了所有凡尘俗世,抛却了一切纷纷扰扰,剃度清修,归隐晨钟,皈依佛门了?所以尽管她还在这俗世之中,她娘也已经顾她不得,只能把她留在外面,和那些嗔痴苦痛一并抛下了么?所以她娘,不要她了。   她娘执意要剃度,她去了又有什么用。这是都已经想好的了,她不让人操心,她事事可以自己做主,她有了钱,有了权,有了名,不愁吃喝,不怕潦倒,所以可以放下了。   她比不上。   在她娘的心里,她比不上痛苦,比不上煎熬。   她就是煎熬。   这是哪来的笑话?让她信?这怎么让她信?   颜止便不信了这个邪,只立在那里,眯了眼,和秋天渐起的风一起,想了一遍又一遍,一边还不够明白似的,想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的眼睛都酸了,只能撇过头躲过秋风,不得不信了。   铁证如山。   颜止的拳头紧了紧,最后攥成了惨白,修长的指节若玉,最后仍旧是不甘心地握着,喉间的声音发苦发哑,“我倒要看看了,到底是那间大庙,容得下我娘这尊大佛?!”声音并不很响的,但似乎是带了恨了。   只要带了恨了,那听来,便是毛骨悚然。   丁伯站在颜止的跟前,只觉得从骨髓里发凉。颜止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最真实的杀意和暴怒,凝实的像一汪惨蓝的月亮。   信了有什么用呢?她不服啊!   凭什么呢,她两年戍守边关,十年读书练武,最后她娘不要她了。   她为了谁呢?为了什么呢?   “丁伯,你看家吧。”颜止转身往外走,未等丁伯有什么话说,已经扔下第二句:“我娘若是不回来,便没有这个家了。”   那从此山高水长,她颜止,不姓颜。   燕都以东七十里——普陀寺   昔日先皇曾在此修行半月,后百结畅通,有所彻悟,便拨金千两重修寺院,普陀寺也得以香火兴旺,绵延不绝,成了燕都富商大贾皇亲国戚年年必至之地。   寺庙的地段自然是极佳,西靠山,东抱水,四时分明,晨昏有序。春有朝露,夏有清泉,秋有落叶,冬有白雪,参禅顿悟,皆有妙意,潜移默化,自然而通。   晌午时分   除了寻常的初一十五及节庆之外,寺门从来都是阖着的,但不上锁。门前的路很干净,但不是纤毫不染。   慕玦从马车中下来,吩咐了一声,车夫轻轻一愣,还是应下,挥鞭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慕玦穿得淡,只带了些许碧色,整个人便显得清雅起来,飘飘然似有谪仙之意,提步上前,在寺庙门前站定,叩门两声。   “见过施主。”门内小沙弥推开门来,双掌合十行过一礼,缓声道:“敢问施主有何贵干?”   慕玦回以一礼,答:“可否替我通报一声,想会见……慧安大师。”   “不知施主名讳?”   “慕玦。”   半晌后   小沙弥从内院出来,僧袍及地却分毫不乱,轻抬一手指道:   “施主还请这边来。”   “多谢。”慕玦在心下松了一口气儿,跟着小沙弥往内院而去。   傍晚   普陀寺的秋天很美,尤其在夕阳微挂、如蘸如点的时候,后山的树已经成了半金色,在黄昏之中尤显得安和,虫鸣鸟叫,喑哑微颓。   颜止的马蹄在这样的时刻突兀至极,突兀到连她自己都有一瞬间清醒的怀疑,但一翻身便抹杀了去,将马系在道旁的树干上,颜止向寺门而去。   颜止虽胆大,却不是莽撞,自然也没有二话不说就破门而入,也还是理智尚存地叩门,不过响声大了些。   “见过施主。”门内小沙弥推开门来,双掌合十行过一礼,缓声道:“敢问施主有何贵干?”   “我找我……秦念鸢。”颜止也懒得手忙脚乱虚与委蛇地同小沙弥行什么礼,张口便道。   小沙弥也未有责怪,只是想了想答道:“施主所说之人,贫僧不知。”   “她半个月前来这里剃度,你好好想想。”颜止耐着性子回了一句。   小沙弥再行一礼,道:“施主切莫责怪,入我空门,前尘不论,旧梦皆消,施主若问我今日事,贫僧可知,若问我昨日事,贫僧不知。”   “你……”颜止被这样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哪懂这小和尚在说些什么唧唧歪歪的东西,心下的气焰也上来了,便伸手作势要推开他,道:“那我自己找吧。”   “施主且慢。敢问施主可是上过战场之人?”那小沙弥快退一步,挡在颜止面前,开口问道。   “是。”颜止狠狠地皱起眉头,心念这小沙弥怎么如此难缠。她此刻早已换下了银甲,只穿了靛蓝的常服,也不知怎么给看出来的。   “施主若是诚心皈依,佛祖自会接受,若不是的话,佛门清净,还望施主离去。”那小沙弥眼观鼻鼻观心,面相庄和,开口道。   “让我离去?”颜止的耐心早就被刚才的一绕二绕给消磨了个光,此刻的好脸色也没了,冷声道:“你最好还是让开,我只想找人不想闹事。但你若是执意要拦我,我只能冲撞你那什么狗屁佛门了!”   “施主息怒,还望施主离去。”小沙弥身形不动,稳若磐石。   颜止抖了抖手腕,就要硬闯。   “颜止。”门内响起一个声音,颜止循声望去,那人的出现倒是让她颇为惊讶了。 ☆、第二十一章 悲喜会(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娘的事。”颜止只消一个转念,大抵也就知道了慕玦站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他,比她知道这件事情早了多少。不过就只是这么一想,颜止的声音也冷下了许多。   “不比你早。皇上料到你会来,所以让我来了。”慕玦开口应道,一边走上前来对那小沙弥说了一两句,让他暂且退去。   “呵,你倒是好了解我。”颜止一听这话便笑了,讥讽的意味也是明显,嘴上一向是狠毒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颜府里的家事,用得着你一个姓慕的来操心?”   这样的话一出,好像时间在顷刻倒流回去了一般,又回到了铜陵关城外的官道上,仍是这样的艳阳之下,仍是这样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刻薄。中间那分外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好像随便地扬鞭打马,也就甩开了去。   一点长进都没有啊,慕玦在心中苦笑了两声,好像他说出口的那两字“尚可”,现在想来都好像是自己跟自己开的一句玩笑。颜止她……就像山底下那块冥顽不灵的顽石,任凭风吹雨打,仍旧是好硬的心肠。任凭是怎样用心血去浇灌了,也养不成一块好玉。   太狠心的人了。   慕玦不由地觉得自己有些受伤了,甚至有些自怨自怜,不过面上仍旧是平和的,只道:“但你来了,不是么?”   “我懒的和你扯皮,如你所知,我娘出家了,我现在要见她,你是要拦我?”颜止的心下其实乱成了一团麻,但看着慕玦镇定的样子,也觉着自己方才是有些过分了,嘴上的话放软了许多,意思是慕玦只要不拦她,他们就还是好兄弟。   “如你所说,这是你的家事。”慕玦摇了摇头,却一边伸手拦在颜止身前,道:“不过你确定你要现在进去?”   颜止停了脚步,只偏过头斜睨着他,眼里没带半点情绪。不过对她只要有一些了解,便看得出来,她在故作镇定。   “你想好了你要对你娘说些什么?想好了你要来做些什么?你想你娘怎么?”慕玦的口气实在算不上逼问,只是那么很平静的叙述,却处处戳在要害之上。   颜止的脊背很明显地一僵,似乎很是狼狈,好像那个掩耳盗铃的人一下子就让人给抓住了。她想说什么呢?她想做什么呢?大脑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她能怎么做?她该怎么做?她不知道啊,她若是知道了,现下也不会这么手忙脚乱地赶了来,不会这么愣头愣脑地站在这儿了吧……   可是胸口烧着一团火,好像不拿几个人出气就永远不会消停,颜止不想知道自己是在气谁,但她又分明的知道,她在气、在怨、甚至在恨她娘。她恨她千辛万苦,最后落得了一场空。   可是她不该恨,因为那是她娘。   这种想法好像是一冒出来就该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好像是想都不能想,一想就要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弃的……可是她就是想了。   颜止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甚至有些说不出话,而面色更是白了几分,便往后退了一步,稍稍离慕玦远上一些。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你觉得我不该去?”   “不该。”慕玦的回答很简短,也很干脆。   “为何不该?你觉得是我做错了?”颜止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可能就是现在,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方寸大乱,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消失了,只能这么满脑糊涂地去问慕玦。   “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做错,因为还有我在。”慕玦的眼神是很真挚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温柔,可是嘴上这么大包大揽的就有些让人不齿了。   “呵。”颜止似乎一下子就被慕玦的话点醒了,从方才那种迷茫的状态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嘴上就是一声嗤笑,面色也恢复了从前,道:“我自然是没有错的。我来,不过是想问她一句,她可有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了?”颜止的长眉微扬,逼问道:“我戍关两年,吃尽苦头,回来了却得个再也不见?她倒是清净了,她可有想过我?”   “你又何曾想过你娘?你一直以来是为了什么呢?”慕玦的眸子直望着颜止,那双桃花眸不带一丝杂色,甚至澄清的能映出她,“还是为了你自己吧……否则的话、你现在为什么会不甘心?一直以来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你娘的心愿么?那现在她的心愿已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愤怒呢?你为什么会怨她呢?其实是你自私。”   颜止的嘴紧抿着,也不打算开口,只听他讲下去,但眼神还是犟的。其实也真让人奇怪,若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她铁定一掌把这喋喋不休说教的人劈晕,可换了是慕玦,她就只能乖乖地站着听着,像个被老先生批评的小学童。可颜止也想不出个缘由来,他慕玦,凭什么?   “你可有想过两年前,你爹的丧期未满,你抛下你娘逃去边关抗戎,你以为你是尽忠尽孝,其实你只是在躲,你把整个颜府和你爹的死都扔给你娘,然后躲进铜陵关。那两年里,你娘是怎么过的,你想过吗。”慕玦的声音并不响,却把人震得嗡嗡直颤,几乎要发抖。   “现在你打了胜仗平安归来了,她才终于能解脱了,她等了你这么久,结果你觉得她遗弃了你。她以为你可以懂,结果你不能。”慕玦讲完,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最后才道:“你娘她若是知道了,会很失望吧。”   “你懂些什么!”颜止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手上的动作永远比嘴上的要快,话音还未落毕,一掌就已经往慕玦的胸口上拍去了,“你让开,我要见我娘。”   “我懂得不比你少,方才,我已经见过她了。”慕玦随手一抓,就把颜止的手腕控制在了自己的掌心,一边道。   “你?”颜止手上的力道一松,这才转过眼来看他。却发现慕玦眼底的东西让她心惊。   “觉得奇怪?你娘为什么肯见我而不肯见你?”慕玦觉得颜止现下总算消停了一些,这才微微一笑,口气里甚至有几分调侃和得意。   “为什么。”颜止把自己的手狠狠地从慕玦的手中抽出,口气认真。   “你应当知道的,我去铜陵关是为了你。”慕玦微微凑近了,把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中的暧昧甚至比当日更甚,也不知道是脑子里缺根筋还是怎么的,敢在颜止如此暴躁的时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在那之前,我自然是对你的颜府有过好一番调查,你娘那儿,自然也是拜访过多次。”慕玦的眼睛很亮,那种毫不掩饰的□□的欲望也一眼便能洞悉,口上仍是调笑的语气:“在你娘的心里,也许我会比你还重要,毕竟那段时候是你娘最容易搞定的时候,趁虚而入什么的……这也说不定呢?”慕玦移开脑袋,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颜止被这厮的话气得手痒痒,但还是强行忍住了,心下甚至有些惊骇,她已经根本看不透慕玦这厮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件到底偷偷搞出过多少事情来。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满腹狐疑地问道:“你都和我娘说过些什么?”   “也没什么,大多是在套她的话,少些时候陪她煮煮茶下下棋,她一个人住在颜府,有个人陪着就很好哄了,再怎么说,我的目标是你啊。”慕玦也知道颜止现在已经没什么威力了,口气自然张狂得不像话。   颜止听了这话,过滤掉慕玦硬要灌输来的嚣张气焰,一边不自在地撇过脑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其实慕玦方才说的,都是对的,只不过她都不敢承认罢了。颜非死后,她的确是在找一个脱身的法子,去铜陵关驻守,也的确是间接地抛弃了秦念鸢。   那现在……她又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娘?   至少,今天是不行了。   “我的话说完了,你现在,还要去见你娘吗?你若是想,我陪你。”慕玦望着颜止,一字一句认真地问道,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说来,竟是像承诺一般。   颜止摆了摆手,莫名其妙地就把慕玦的话忽略了去,胸口的那股郁结之气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一边转过身去,嘴上的调调也有些累了,只道:“不去了,又何必再打扰她,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本来就不应该干涉的。”只这么一想,颜止就觉得自己方才头脑发热的样子分外可笑。这算个什么事儿,根本一点事儿都没有。   也不过是清修了,又不是成仙,今后若是想见,又不是不可以。   颜止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着,这慕玦……也不知道什么妖怪变的,这嘴上的功夫,怎么如此厉害。要知道想要凭一张嘴说服颜止,这才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这事情的困难程度,比劝退三十四万西戎军还要难上百倍。   可能只因为他是慕玦吧……   颜止想得心烦,也就草草堵住了这个念头,直接盖棺定论。   “你真的不见了?”慕玦跟上颜止,话里的调笑之意让人牙痒痒。   “关你什么事!今天不见了。”颜止头也不回,一股脑往乖儿子的方向冲,口气也是蛮横了起来。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娘给你写的。”慕玦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嘴上道。   “什么?”颜止的手上正解着缰绳,一听这话便放了下来,脸上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面色再度变得阴沉,甚至有些森然的寒意,似笑非笑地开口道:“那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怕我方才拿出来,你看都不看就直接撕碎了。”慕玦递来薄薄的一纸信笺,嘴上还解释的颇为无辜了。   颜止把缰绳扔给慕玦,伸手接过那封信。颜家人写东西向来有一个特点,总是惜字如金的,能一句话说明白的事情绝不用一页纸,因而这样的近乎诀别的信也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张。   慕玦冲着她轻轻一笑,缰绳解得飞快,转而便翻身跨上了乖儿子的背,颇为慈爱地抚了抚乖儿子油亮的黑色马鬃。毕竟也是救命之恩,乖儿子见了他也颇为高兴地踱了两步,甚至打了个鼻响。想当年颜止驯服这小马驹的时候可被掀翻在地好几次,慕玦这还没怎么接触呢就已经取得了它的信任……   不由地移眸看看下头还站着的颜止,慕玦在心里有些感慨,这一个多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收获的嘛,至少还收获了乖儿子的友谊……该知足了。这么想着,慕玦把手递到颜止面前,道:“天要黑了,你先上马再看。”   颜止才刚拆开信封,急着要看里面的内容,也懒得去理解慕玦在说些什么,便想也没想把手递了过去。   慕玦单手一个用力,便把颜止拉上了马,自然是让她坐在前面。隔着她收起马缰,恰好就把她圈在了怀里。虽说颜止生的高,平日又习武,但身形并没有那种肌肉横飞的恐怖样子,而是很好看的匀称,加上一双腿又直又长,平日好好穿衣服便格外俊逸高雅,现下给慕玦抱在怀里,也并没有满出来,称得上刚刚好。   慕玦心里想着平日的判断竟然失误了,还以为会抱不下,没想到骨架子只是长,并没有特别大,到底还是个女子的嘛……等慕玦看到颜止专注的侧脸之时,才发觉自己有些走神,颇有些尴尬地偏了偏脑袋,低喝了一声,才总算是要走了。   这个时候的太阳已经落下了大半了,在地上投下一圈又一圈的很诱人的橙黄色,道路两旁的樟树还是绿的,站得很静,只有一半被抹上了金色。秋风在这个时候是要开始吹的,但是还不冷,和着热气只凉凉地扑在面上。   普陀寺的景致很美,有水墨画里那样圆润的山,有花青、赭色和墨绿的树,有铺满林间小道的油亮的松针,有拂过长满青苔的岩石的溪流,有鸟声,有蝉鸣,有柿子落地的声音,有桂树开花的声音,有叹息。   普陀寺的景致很美,秋天的黄昏里尤其美,在连续远去的马蹄声和夕阳大片的眼神里,美得迷了眼。   寺庙的门是不上锁的,门前的地像是天生就这么干净。   她的身形还是很年轻的,不过有些清瘦了,纵然被裹在这样灰色的粗麻海青之中,那样依稀的华容绝代还是无法掩盖的。不过眼睛却很老了,眼神放的很平,就那么远远地去望,怕看得到,又怕看不到。   手上的檀木珠子还是转着,只不过节奏散乱,但又好像没有意识到,苍白纤细的拇指把那珠子一颗又一颗地拨下,又周而复始地翻转而上,上头会有木头反射的很温和的一圈乳白色的光晕,像她眼里的光。   她的睫毛很长,微微上翘张开,此刻仿佛残翼的蝴蝶,挣扎着扑闪,却总归是跌落了。   最后便也不再挣扎,阖上眼去。   转身的时候鞋底会和地面摩擦,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秋风扫落叶。   她紧吊的眉梢终于是轻轻垂落,缓缓舒出一口起来。   她没看错人,她的眼光总还是准的。颜止若是有他在身边,也就能放心了。 ☆、第二十二章 悲喜会(下)   秦念鸢的信很短,至多不过三百字,那别致秀美的字不过几个扫眼而去便已经览尽。颜止乍一看完,便满心都空落了,也辨不明白那字里行间都写了一些什么,眼神放空了好一瞬才重新低下头又看一遍。   只是这回看的不是情怀,颜止也总算知道了秦念鸢到底在对她说些什么。添衣冷暖只是匆匆带过,更多的还是让她早些辞官归权,回颜府过过那衣食无忧的日子,少再去战场上给齐佑白卖命。最后,作为颜止的亲娘,她仍是无比忧虑地提到了颜止的婚嫁问题,尽管燕都的青年才俊无数,但因为字数有限,颜止的亲娘便直奔主题让颜止好好考虑一下……然而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提到剃度为尼这一档子事儿。   颜止看到最后,几乎是被她娘气笑了。   就是被这厮的狐媚样子蒙蔽了双眼,才会觉得他是人中龙凤,她娘要是早知道他居心叵测,肯定也不敢这么写了……   颜止转头瞪了毫不知情的慕玦一眼,想着若不是他,这封信也不至于被玷污至此。   慕玦收到颜止的眼神也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理说秦念鸢的信是会好好夸夸他的啊,怎么还起了反作用了?他着实不知道这确实是夸过了头,便讪讪地开口问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你知道做什么!”颜止又瞪了他一眼,把信纸叠好收回信封之中,心里暗暗庆幸,好在他刚才没有偷看,否则的话……她颜止今日一定会将他斩立决。   不过好几年之后慕玦不小心找到了这封信,耐不住好奇便背着颜止偷偷看了,这才发现这丈母娘还真是深思熟虑……未雨绸缪。   颜止抬起头来,只觉得风吹的眼干,现在才觉得有些累了,她昨夜归城,今日早早地就起来游花街,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便轻轻闭上眼睛,开口问了句:“我娘她现在……怎么样?”   “上回我走的时候长发还留着,白了大半,现在剃了去,看起来反倒年轻了。”慕玦微微低了头,轻声道:“除了还有些挂念不下你,一切安好。所以你,还是少让她操心。”   颜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慕玦怎么才大她两岁就像比她多活了二十年一样,满口的说教简直叽叽歪歪地烦死了。颜止正这么想着,却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脊背靠在了什么东西上,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怎么骑我家乖儿子?!”颜止这下才想到这个严重的事情,虽然慕玦这趟算是特意为她而来,那也不至于……让乖儿子奉献自己啊!   “车夫是宫里的,晚上有门禁,一把我放下来就走了。”慕玦的语气非常诚实,让人觉得好像真不是他把那个车夫三下两下硬是劝走的,只不过颜止这时候只要回头看看他那双藏着老谋深算的精明意味的桃花眼,也就能知道这厮定是在扯谎。   不过颜止一直是个大度的人,从没想过这厮会在心里打这么多小九九,所以也就这么信了,在慕玦身上靠了好一会儿便做了决定,开口道:“缰绳给我。”   “做什么?”慕玦一边问着一边还是乖乖地递给了她。   “爷好容易才回来一趟燕都,这春宵一刻值千金,爷就勉为其难带你一道玩玩!”颜止方才解决好了她娘的事情,现在心里也是畅快,毕竟是打了胜仗回来,也不能总丧气着,这该去的地方,也还是要去一去……   慕玦在颜止身后一个愣神,也不知道她又琢磨着什么鬼主意,但听这口气来看……似乎又成了那个男女通杀的颜将军,而不是颜止了。   “你抓紧老子。”颜止把缰绳三下两下缠在自己手掌上,腿上一夹马肚子,吆喝了一声:“乖儿子,咱们老地方!”   乖儿子似乎也吃透了颜止的本性,撒泼似的狠命往前一蹬,马身就飞快地窜向前去,若不是慕玦已经环住了颜止的腰,说不定也就给甩出去了。   “慕玦,实话告诉你,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适合那地方。”颜止的面上怪异地挂上一抹笑,把头往慕玦那儿偏了偏,道:“你若是今后落魄了,风月楼定会是你的好去处。”   慕玦的胸口一阵闷痛,垂眸看着颜止得意的神情和轻扬的下巴,忍住想用双手把她勒死的冲动。   好大的口气,带他去风月楼?   等两人赶回燕都的时候,夜已经大黑了。   因为是天子脚下,所以燕都的街道上彻夜都燃着长明灯,发着橙黄色的光,纵横地亮成一团,好像把整个燕都都包裹了起来。道两边的店铺这时候门庭打开热闹非凡,夜市会一直持续到三更,不过若是有哪个勤快一些的想再做下生意来,那也是可以彻夜不眠的,比如风月楼。   光听着名字也能知道这是个供燕都里富商大贾纨绔子弟消遣的风花雪月之地,名里虽带了个楼字,却是个环状的三层结构,中间大片场地上的丝竹之声从来没曾停过,歌姬舞姬总是换了一拨又来一波,不管演了些什么光凭着那出色的相貌和纤细的腰肢也总是博个满堂彩。   边上的一圈都分开隔做大大小小的雅室,第一层只是以珠帘或薄纱隔开,每个房间也都不大,也就是为那些没多少银子只能干过个眼瘾的平民百姓所设,第二层便有墙体阻隔,有门有窗,算是不错了,第三层总共只分开了八间,各以八卦方位命名,里头有专门的茶室、艺厅、寝房还有四名貌美侍婢作陪,风流快活无所不能。不过若是还觉着这样不够私密,也可以租下主楼边上专门修建好的精美小院,甚至还能摆个筵席什么……   颜止这几日在燕都风头正盛,那威名几乎人口相传,比一年前的那一仗还要响亮的多,这会儿才刚刚踏入风月楼的主楼,再加上身后又跟了个慕玦,便立刻就吸引了那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的人的目光,连大厅上正在奏的乐声都断了好一阵,才又重新响了起来。   风月楼的妈妈和颜止自然是相熟的,这会子一见了她便眼睛发亮,赶紧扭着小腰踩着小碎步过来,她虽说是个妈妈,但年纪却并不大,细看也是个美人,生得精明又娇小,此刻轻轻用团扇一掩面,笑道:“颜将军,你可叫奴家好一阵等啊!去年你来的时候还对奴家说会在燕都呆上半月,结果三天之后就走了,也不知你这次回来,会留多久?”   颜止微挑长眉,轻笑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纤细的皓腕,把那团扇微微移开了些,一指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凑近了那妈妈的耳轻声说道:“今年去年又如何?我瞧着你……还是一直这般美艳。”颜止的声音本就带着些沙哑,此刻压低了讲话,竟是出人意料的轻佻风流。   这家伙……还真是这般熟练?   慕玦站在颜止身后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目不忍视。   那妈妈细细地笑出声来,眼睛高兴地眯成了两弯月牙,一手轻点颜止的胸膛一边道:“将军的嘴……还是这么甜!”   慕玦听了这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的嘴甜?就更是耳不忍闻了。   颜止松开那妈妈的手,转头瞥了一眼慕玦,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快意地一笑,伸手抚上那妈妈的脸庞,对着她道:“今儿个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给我准备个三楼的房间,上春庭百花宴,再叫白芍、紫苏和青黛来,若是还有什么新的漂亮姑娘,也一并都叫上来。”   “那几个死丫头还用得着我去叫?只要随便吆喝一声你颜将军的名字,她们铁定也就争着跑着就来了,别说她们了,我们楼里哪个姑娘现在不想来陪你?”那妈妈微带嗔意地白了颜止一眼,用那团扇往大厅里头指了一圈,便发现那些个姑娘个个都心不在焉地不断地往大门的方向瞥来。   “你可别为难我了,这么多的姑娘,我哪吃得消?”颜止又低头和那妈妈咬起耳朵来,略带调笑地回了一句。   “得得得,这三楼今儿个本来订满了,可我哪敢不给你颜将军面子,跟我来吧……”那妈妈尽管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可被颜止这么一逗竟然也红了脸,赶紧迈开小碎步往一边的楼梯上走,那纤细脊背和臀部的美妙曲线在朦胧的红纱之中微微起伏,边走还边对那些姑娘们训道:“成了成了,都别看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颜止面上仍是带着笑的,眼睛还在大厅里头扫来扫去,捉到哪个姑娘漂亮些的就意味不明地看她好一会儿,把这一整块地方都搞的乌烟瘴气,看得心满意足了之后才感受到身后似乎有着一道不善的目光,回头便见着慕玦那原本雪白的脸色此刻泛起了乌黑。   “别杵着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雏?”颜止伸手拽了他一把把他拉到身边来,跟着那妈妈的方向而去。心下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稍稍收敛起了那浪荡的模样,心念着早知这样就一个人来这里快活了。这慕玦生得也是个风流纨绔子弟的模样,怎么到了这等地方反倒处处拘谨起来?   慕玦的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百个不愿意地跟上她。   这等地方,他倒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从来没有像她这么嚣张这么熟稔地来。   这颜止……还真把自己当叱咤风云的大老爷们儿了?   上了那三楼的乾阁,光景便和楼下的全然不同了。门一合上,便把楼下的嘈杂撇了个干干净净,屋内熏了淡淡的香,点了数十只淡黄的羊油蜡,桌椅案几一律是以黄梨木为料,几个颇有姿色的侍女已经取来了水在小炉上烹煮,淡淡的水烟从壶口冒出,甚至还能听见水将要沸腾的“咕噜”声。   侍女行了一礼,将颜止和慕玦引到座上,转而便跪坐在一边的侧几边上,给两人沏茶。那侍女的手生得极为好看,十指葱白,柔若无骨,修得极为整齐的指甲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宛若荷花的花瓣。等她用那双给两人奉上茶的时候,颜止才把目光从她的手上收回,接过青瓷茶盏。   颜止对茶也没什么研究,只闻着这茶香极美,对着杯盏吹了两口“呼噜呼噜”两声便喝了个干净。   慕玦自然是不比这莽夫,只闻着味道也辨得出这是成色颇佳的“泸山烟云”,只细啜一口,品咂了一番,想着前阵子每天跟着颜止鬼混,倒真是好久没碰这等风雅之事了。他的面容在烟雾缭绕之中柔和的不成样子,那带水的桃花眸却直直望着颜止,意味莫名。   那奉茶的侍女先是为着颜止的粗鲁微微一皱眉,念着这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儿怎没有半点礼数,旋即便为慕玦执盏饮茶的模样赞叹了一把,只是纳罕这美艳的公子哥儿怎么只顾着盯着他旁边的那位儿瞧,瞧着两人一块儿来这风月楼,总不会是……有那等癖好吧?   颜止把手里的杯盏放下,那薄如蟹壳的杯盏生怕给她一不小心就捏碎了,现下喝了茶,才觉得腹中空空饿得慌,冲那侍女摆了摆手,道:“茶不必了,吩咐开宴吧。”   她的话音还没落,门已经给轻轻推开,只觉得眼前颇有些眼花缭乱,转而便已是香风拂面,暖玉在前。   “颜将军!”那些个女子都生得好模好样,什么眉如远黛眸如秋水,什么青髻如云翩若惊鸿,说起来都是一个美字,但又各有韵味绝不重样,此刻才刚刚现身便已经在颜止身边围成一团,用那些清灵柔美地嗓音对她嘘寒问暖。   “将军,此次戍关又是一载有余,可等的青黛好苦……”   “将军可是清瘦不少,怕是在关外吃不好睡不好,手下的士卒又多,怕是又让将军操劳了……”   “你们提这些做什么,此次不战而胜应当是好事,否则又怕将军在战场上受伤。”那女子的头发生得极好,若珠光缎面,气质又高雅如兰,“将军这次一回来,怕就不走了?”   慕玦从前在这等地方和那些肥头大耳的高官比来就不如何受欢迎,那些女子只一见着慕玦便要绕道走,毕竟这燕都里头最难服侍的就是这些皇室子弟,服侍的太好就怕宫里一纸诏令下了来要断了她们的命,服侍的不好那又触怒了大人物两头都抓不准。不过他又是有名的好脾气,和人出来谈的大抵是正事,从来也不需要女子作陪的,于是冷落着也就冷落着。   慕玦像是没听到那些女子细碎的谈话,只定心凝神,品着手中的茶。他在颜止面前从来都好似没有生过气的,但此刻从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凉意,那眸子也像是散了热度,只是很清明地微眯着。   那些女子的问话让颜止有些招架不住,又觉得慕玦此刻的面色有点不对,莫名其妙地就让她小心翼翼起来,好像自己心虚理亏了什么一般。颜止觉得这样的感觉太过奇怪,便琢磨着先把正事谈完打发了慕玦之后,再陪这些姑娘们好好叙旧,毕竟这次有怕是要让她们失望了。   “你们……先退下吧,我和靖安王还有要事要谈。”颜止对着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子是没有丝毫脾气的,心下也是不忍遣退她们……   慕玦听言只是一个抬眸,扫了颜止一眼,又幽幽地垂下。算你识相,慕玦在心底念着,总算是有了几分安慰。   “谈完了之后,再好好陪你们。”颜止一脸正色地加了一句。   那群女子的面色顿时又亮了起来,简直是雨后逢甘露一般,便也柔柔地告退。   慕玦咬了咬牙,颜止……好生厉害啊!   好在这时又有侍女通报,进来上了两壶温好的酒,佐以五样精细的头盘,才堪堪把慕玦冷然的眸光遮住,否则的话,慕玦保不准真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比如把颜止捏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完结。一章番外。 ☆、第二十三章 两仪·阴      “慕玦,此次铜陵关一战,多谢了。”颜止为慕玦斟好一杯,递给他,再为自己斟好一杯。这燕都的酒和铜陵关的比起来自然大不一样,大抵是要滤上三遍再馏出来,因而酒色清似水,酒香也醇如饴。说是千红,却实在品不出百花的滋味。   “我先干为敬,你酒量不好,便随意吧。”颜止说罢,便很是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却足够把慕玦给气死。   慕玦不着痕迹地翻了一个白眼,酒量不好?呵……手中的杯盏一翻,也就一杯下肚,连眉头都未曾一皱。   “还有我娘的事……也多谢你了,我倒是没想到你跟她还有些交集。”颜止提起筷子,巡视了一番菜色,只觉得这些长得不像人吃的的东西是在难以下筷,只得胡乱夹了一些到自己的碗中,一边又道:“不过既然已经是一同上过战场的,你我二人便是兄弟,我娘便是你娘,你代我孝敬她也是应该的。”   慕玦闻言先是颇为惊奇地一挑眉,转而便有些啼笑皆非,歪着头看了颜止两眼。若真要是论相貌论品性论地位论权力,她颜止的的确确够得上能跟他称兄道弟甚至作结拜兄弟也不为过,可谁叫她不论怎样也还是女儿之身,那这兄弟还是别想了……不过你娘就是我娘……这个说不定还是可以实现的。   颜止见着慕玦不说话颇有些奇怪,便斜眸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厮满脸慎重的思考之色,没什么不妥,便给自己斟了一杯,在慕玦面前微抬,算作示意,一仰头就又倒肚子里了。这千红说是风月楼最烈的酒,但颜止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两杯下来眼神依旧冷静清澈的很,只是微微自嘲地一笑,道:“在这之后,我娘也怕是还要你多多照拂了。”   慕玦取过另一壶酒,给自己满上,听着颜止的这句话有些不对,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返回,微皱着眉头开口问道:“在这之后……不准备留在燕都么?”   颜止摆了摆手,总算是沾了点燕都的风雅,吃饭不再像是要跟狼抢食,而是细嚼慢咽起来,顿了很久才道:“我留在燕都做什么?整天来风月楼花天酒地么?”手上的瓷筷在碗沿轻敲两声,又道:“燕都……走得久了,也就没什么念想了,更何况我娘已经把自己安置的很好了,我也不必担心她一人在颜府如何如何,那普陀寺人多,总也有个照顾的。”   “打算去哪儿?”慕玦不知道是不是在边关吃粗了的缘故,现在看着眼前这些东西,竟然是半点不想往嘴里送,只抬手抿了口酒,细尝之下,这千红竟是会回苦的。   “铜陵已经告了一段落,早便听说白漠的蛮夷厉害得很,也是时候去瞧瞧了。”颜止把那不过她一个手掌大的酒壶在手中晃了晃,里头的酒水晃出声来,竟是没剩下太多。   门上有着轻叩之声响起,侍女移步进来,那又沉又大的托案竟在那样纤细的皓腕之上站住了。这回上的是热菜,羹羹汤汤都冒着白烟,总算是把这逐渐僵硬的气氛暖下了不少。颜止又要了些酒,顺便打赏一二。   慕玦抿了抿唇,那好看的红色只是白了一白,旋即又在唇上汇聚,甚至更诱人了几分。伸出另一手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早便料到了……秦念鸢剃度出家,以她的脾气,在燕都是不会多留的。   颜止伸筷夹了大约是幼禽之类的肉食,那表皮被烘得酥脆,颜色又上得刚好,配上软和雪白的面皮和青瓜一道吃,外头可蘸卤肉酱或蟹黄油。颜止自然是不稀罕什么面皮青瓜,只把肉随意地往嘴里一塞,道:“韩子胥对我说过了,你一个好好的靖安王吃饱了撑了硬是要从燕都这等地方跑去铜陵,八成是和那皇位要牵扯上关系的。现在四方的局势大致上要安定下来了,西边无战事,东南有于老头把守着,海寇也翻不起什么浪,南边前阵子发了什么疫病,现在也没心力惦记着齐佑,只差个白漠还有些骚动。”   “你现在立了功,皇帝的意思也有些偏向了,再安分个一两年,没有什么好愁的。”颜止漫不经心地取过一盅海参,用勺子喝着,道:“既然是兄弟,我自然是向着你的,什么狗屁皇后二皇子要冲着你来,有我给你在前头挡刀。”   慕玦只微垂着眸子,酒一口又一口地下肚,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壶也就空了,只得放在一边。原本去铜陵也就是这个意思,秦念鸢那头为的自然也是颜止的好感,颜止手上的四十万将士和她的名号还有她头顶上颜非的名号,在朝中的官位虽然不是最高,但分量绝对数一数二。只是从前她们颜家从来不插手东宫之事,边上的势力太过干净,这才让老大和老二都铩羽而归。他若是不亲自动身去铜陵,恐怕这辈子也都别想得到颜止的支持。   可是人总是很奇怪的,现在给人家这么明明白白地提出来了,他反倒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只是张口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在议政殿所说的话?咸绪今日对我提起了。”   “平息了西戎,就交兵给朝廷么?”颜止的面容没有丝毫讶异,她娘的信里写的也是明明白白,又道:“你是怕到时候真的乱起来,我手下没有兵?”   慕玦摇摇头,面上没有半分笑意,只道:“玄刃军在你颜家手里走了十六年了,就算是收归了朝廷,你颜止一声令下,哪个还不是任你调动,咸绪担忧的正是这个。”   颜止笑出了声,“正好,他不是想让你来收我的权么,你就收吧,正好立了大功一件。”侍女这时候又上了足足六壶酒,颜止恰好取了一壶在手中把玩,道:“至于去白漠,我也只想清清心,手里有没有兵都不打紧,你就随意让我做个什么八千卫也就够了……”   “不必。”慕玦出言打断颜止的话,心下莫名地心浮气躁起来,觉得颜止这来来去去的,好像怎么也就抓不住,怎么也就定不了心,存不住人。但飞快地就已经有了决断,道:“玄刃军会跟你一起去白漠,只是白漠一行之后,就得收归朝廷。我会和咸绪请示,你不必担心。”   颜止顿了半晌,举起酒杯,开口道:“不愧是好兄弟,我就敬你一杯。”喝完了反而更清醒了似的,道:“也是,毕竟将来这皇位是你的,玄刃军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镇军大将军的位置,你可想好谁来接任?”   “你指韩子胥?”慕玦也丝毫不讶异,他早便看出来颜止的打算,一直都是把韩子胥当做下一任镇军大将军来对待的,而依他的行事谋断,再加上是从玄刃军里头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也的确担得起这个大任了。   “是。”颜止点了点头,觉得和慕玦这等脑子好使的人讲话就是怎么讲怎么对头,说到这里还不忘开个玩笑,道:“毕竟跟我吃了这么多苦,不给他个大将军做怎么好意思?至于袁超那小子,我是打算在风月楼里给他物色一个。”   慕玦的眼神霎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在青楼里给人家找媳妇儿?   “啧,你怎么还看不出来?”颜止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地看着慕玦,开口道:“白芍、紫苏和青黛原本都是好人家的闺女儿,我一早就把她们买下来了,只不过放在颜府怕我娘抄家伙弄死我,这会儿刚好许个给袁超,韩子胥要是这回还找不找媳妇儿也就许个给他。”颜止说着嘴巴一溜,道:“你要是也找不着媳妇儿,就分个给你,刚好了了个干净,我也好去白漠。”   慕玦的面色一僵,把手中的一杯酒浇下,打算平息平息自己迸开的些许怒气,只是这回换了酒,反而热辣了许多,一直烧到腹中。这便意味莫名地开口道:“你倒是考虑的好周到,那你可想过你自己?从白漠回来之后,你要去哪儿?”   “我嘛……等到齐佑太平,等你坐上了皇位,就没什么事儿可做了。那时候骑头小毛驴,天下百川都看个遍,就四海为家。老了以后随便寻个山头种种菜浇浇花修身养性颐养天年。”颜止喝了口酒,也发现这酒辛辣的很,微微呛了一口,竟然有酡红上脸,这会子谈到将来,自然是两眼发亮好不快意。当然,颜止的人生规划里,是不包括燕都,不包括慕玦的。   慕玦的胸口开始发闷,好像一口气硬生生梗住了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这时候喝的比颜止还快,可就是没有像那天一样,一杯两杯三杯倒,一下子就找不着南北了,这时候甚至还身躯笔直眸色明朗,只是声线有些发哑,好像含着一口苦,问道:“怎么别人的婚事都给你料理妥当了,你自己却没给自己安排?”这话一出来,就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了,竟像个深闺怨妇一般。   颜止哈哈一笑,原本就出色的五官一笑之下竟然是少了那么些英气,这时候的羊油蜡已经烧了大半了,但烛光仍旧是懒洋洋的昏黄之色,映在颜止的面上,头一次让人发现她是可以用眉眼纤长、笑靥如花来形容的。   “慕玦,你和我在一起也呆了这么几个月了吧,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颜止像喝水一般又灌了口酒,“莫说我想不想嫁的问题,就是这天底下,可有配得上我的男子?就是天皇老子也配不上!”颜止一说到嫁人这等事,仍是像上马打仗一般豪情冲天,口气不是一般的狂。   慕玦的脑子也不知道是给酒烧坏了还是怎么,眼睛只看着颜止,嘴巴一溜就蹦出来了一句话:“那你觉得我可配得上?”   “你嘛……”颜止是什么话都当真又什么话都不当真的,这会子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慕玦,慎重地思考了片刻,便毫不遮掩地开口道,那长指无意识地在就酒壶上弹了两声,和着她说出的那句话,“你若是当上了皇帝,勉勉强强……还行吧。”那口气,似乎还是很不愿意承认似的。   不过真要论起来,慕玦将来,也就是那等容貌美艳手段凌厉的天皇老子,说是要配她一个没了兵的前镇军大将军,那是真不掉颜止的价的。   “不过么……我们既然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自然是不敢生生断了你的大好前程的。”颜止说出这话时的姿态仍然是嬉皮笑脸的,但左面却在烛光下映出了一片黯然的阴影,似乎是好几年前留下来的微苦的旧渍,生了霉的。“我爹死的那一年,我早也就算到了今天了,我颜止这辈子,只恨生错了男女,是断然没有可能做个妇人、相夫教子的。便也不去想了……”   慕玦面前的三壶酒已经空了,筷箸仍旧摆在那里,不曾动过分毫。那案几上的菜色还是很满,两人本来都是食量极大,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没有了一点胃口。案几是长方的,颜止坐在正对门的位置,慕玦坐在侧对门的位置,恰好挨着颜止的左手边。   他的手臂生的长,现下离得近,随手一捞就已经把颜止带到了怀中,只不过颜止的腰虽然也细,但这时候一个乱了神就浑身紧张起来,腰线绷直,和别的女子所谓的什么纤腰曼臀盈盈一握全然不同,她的腰抱起来是发硬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变得很近,颜止面上的红色原本还没消,这会子竟然更是消不掉了。这燕都的地方着实古怪,风月楼则是古怪中的古怪,之前在铜陵也好像是给他抱过的,但那时候颜止就丝毫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好像自己就是个有点长的麻袋,给提着扛着抱着都没什么区别。   但这时候慕玦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很近,连他微热的呼吸都感受得到,他那双桃花眸打从一开始就像是淬了剧毒的,越是毒就越是勾人,里头泛着盈盈的水光,涌着雪白的飞沫,熏了点点的桃红色,从那里头就能品出一副桃花潭水的春光图,那一颤不颤的睫毛很浓很密,轻轻地垂在她的眼前,就好像晃花了她的眼睛。   颜止忽然想到第一次和慕玦喝酒的时候,这厮也是像这样发起酒疯来,手上勒人的劲儿大得很,好容易才止住了。但是这一次,好像和那一次有些不同,这厮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很清醒,一点也不像是要准备发酒疯的样子……   颜止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觉得好像有人点了火折子去烧她的耳朵,现在两颊都滚烫了起来,脑子里头更是给煨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慕玦刚把颜止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有些乱了阵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反倒定了心有了眉目有了算计了。玄刃军么……颜氏么……放到哪儿都不如放到他身边安全。反正颜止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终生不嫁,要么只能嫁给他,那还不如两全其美,一直放身边好了……   慕玦想到这里,心下的郁结之气就一并消散了,眉眼弯弯心下畅快,只是颜止的觉悟好像还没有到他这个地步……   这个姿势和这个距离就太容易了,慕玦只需要微微侧过脸一低头,就刚好印在颜止的唇上。   你爷爷炸了!颜止简直给慕玦惊出一身热汗来,眼前一片血红之色。根本已经拎不清慕玦在做些什么了,但是看他的动作好像没有丝毫愧意丝毫心虚,颜止就又分不清是自己醉了还是慕玦疯了,还是两个人都在做梦。   慕玦也似乎感受到了颜止的震惊和一瞬间的呆滞,只不过她现在整个脸都和烫熟了似的红色更富有冲击力一些。原本还以为会整个人窜起来要给他一巴掌的,没想到只是这么给雷劈傻了一般愣在这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慕玦忍不住轻轻笑起来,面上也带着一点粉红色,便更有些风流得意的样子。   其实颜止这样……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慕玦一边想着一边松开她,其实他也还不敢一下子就太……那个什么,生怕颜止一个乱窜从此就消失在大山大河之中再也见不着了,也只不过就是略长的一个轻吻。   “白漠,什么时候走?”慕玦贴在她的耳边,开口问道,口气俨然已经是所有物一般的叮咛。   颜止靠在慕玦身上慢慢慢慢地皱起眉头来,总算是想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想不懂为什么会发生,只得一边瞪着慕玦的脸想找出什么他被妖魔鬼怪附身的迹象,一边尽量快地爬起身来,好容易站稳之后就已经斜斜歪歪愣头愣脑地往门外冲去,临走前想起来慕玦刚才的问话,本来是想不回答的,但又还是不受控制地撂下一句:“……现在。”   慕玦看着颜止的动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把手肘抵在桌上,微倾了身子,慢慢地把唇抵在左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之上,莫名其妙地盯着那个大开的门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勾唇,移开视线笑了起来。   这次……还要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慕玦先喜欢上颜止的。慕玦先喜欢上颜止的。慕玦先喜欢上颜止的。 ☆、第二十四章 两仪·阳   卯时初刻·燕都城外   秋意在燕都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城内城外的光景似乎一下子就从墨绿转为了苍白,南风渐渐刮成了西风,吹来便难掩萧瑟之意了。   因为时辰尚早的缘故,这会儿太阳还没升出来,四周都是一片昏黑的颜色,像是隔了磅礴的灰色大雾,只有打了霜的草叶子在路边发着些白光。   颜止此刻已换了一身黑衣,头发束起,只用黑布绑着,那双眸子仍旧是乌黑清亮,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和宿醉的迹象,身侧依次排开三匹马,一黑一红两匹大马,同样都生得高俊非凡、毛色炳耀,还有一匹半大的小马,马身赤黑,鬃尾如墨,显然是混合了父母优秀的血统,虽然还未长成,但用颜止的话来说,就是生得贼俊。   颜止用手指梳着乖儿子的马鬃,她昨夜从风月楼回到颜府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觉得心里烦得很,索性就把这三个心肝宝贝刷洗了一遍,他乖儿子现在可干净的没一粒跳蚤。想着这次去白漠没有铜陵那般艰苦,索性便把好媳妇儿以及小孙子也一并带去白漠,省的让他们妻离子散,指不定乖儿子还跟她闹。颜止正走着神,远处才渐有马蹄声传来。   韩子胥和袁超两人显然还刚从睡梦中爬起来,本来昨夜家中就会有些接风洗尘的酒席,吃过喝过想着今日要一睡到晌午,可没料到才刚睡下就有小厮来报说是颜止要找他们,这才龇牙咧嘴地起身洗漱,顾不得燕都的什么骑乘禁令就急哄哄地赶了来。   只是心下也纳闷,将军这会儿在燕都城门外,这是要做什么?   “哎哟喂将军啊,你可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我还睡觉呢!”袁超一边从马上爬下来,一边咋咋呼呼地开口道。   “又没媳妇儿,有什么好睡的?”颜止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开口。   “那不正找着吗!”袁超早就习惯了颜止的冷嘲热讽,只是嘿嘿一笑。   韩子胥这会子也是睡意浓重,原本硬邦邦的脸蛋倒因为这缘故软和不少,本来就生得很好,眼下不板着脸了看着则更为顺眼。身上的装束仍旧打理的很清爽,显得身形挺拔,有清风皓月之感。   不过他从来是不说些有的没的的废话的,因而被颜止怼的几率几乎就是零。   “将军啊,也不知你这个大清早的,是把乖儿子一家牵出来……遛马?”袁超看着颜止身边三头精气神比他还要好的马,不由得咂咂嘴摸摸鼻子,很是羡慕。   颜止几乎已经放弃和袁超交流,这个时候自己也觉得心里火大,脾气坏得很,便只冲着韩子胥道:“我今日就启程,去白漠。”   韩子胥一听这话,眼神马上凝练起来,盯着颜止,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是因为……夫人的事?”   “咋了?啥事儿啊?”袁超听得不知所云,那粗黑的眉毛皱成一团。   颜止只是冲着韩子胥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道:“玄刃军这次有半年长休,长休结束后便由你和袁超带兵,直接到白漠开始第一轮兵训,期间老兵退役和新兵征召的事情也就一并交给你。”把事情和韩子胥交代完之后,她才转过脸来对袁超道:“我娘前阵子剃度出家了,我在燕都也没什么念想,索性早些走了去白漠熟悉熟悉也好。若是有急事,便传信给我。”此刻再把这件事情一提,颜止竟觉得意外的平静,毕竟和昨天晚上比来,她娘出家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甚至有些预料之中。   “这怎么……”袁超先是被这件事震得说不出话来,转头看看韩子胥倒是了如指掌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一瞬间同情起颜止这个大魔头来,但是再想一想,他们夫人若是这样做能解脱的话,也确实是好事。再加上现在……颜将军不是有靖安王了嘛!   “具体的你可以再问韩子胥,还在燕都的时候,也顺带去看看我娘。”颜止说的好像那普陀寺是她娘的养老院一般,任什么人都能进去。   “那将军啊……你也别伤心,夫人去寺庙里和那些大师方丈讲讲经喝喝茶你说也挺好!我就是有些奇怪怎么没听人说起来……好在将军你这回没有冲动,否则哪座寺庙还不得给你砸烂了。”袁超安慰人一向笨拙的很,接着又问:“不过将军你这么早走,靖安王怎么办?”   颜止的面色一黑,声音像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关他鸟事?”只是四个字,却让袁超听得一阵背虚,几乎要伸手去擦额头上的冷汗。   韩子胥微微一皱眉,也知道慕玦肯定跟颜止闹翻了脸,只是依慕玦的心性,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要和颜止闹矛盾,那不是功亏一篑了?韩子胥一时间想出了好几种可能,但总又觉得事情不对,心下只怕袁超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当然关他的事了,你们才好上不久,怎么不趁这个长休好好培养感情,说不定长休结束婚约都定下了,你这么一走,又不知道何年何月。”袁超听了大急,心里想着慕玦这小子还是不够懂事啊,怎么不好好抓着他们颜将军的心,万一就给放跑了可怎么办。最后嘴巴一溜,“将军你说你现在多大了?十八了!我小侄媳比你小一岁,现在孩子都抱了俩了!”   韩子胥在心下长叹,这憨货……怕是昨天晚上喝高了,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袁超,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去,好好睡到明天早上醒发了脑袋再好好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想明白了自己按照军规领罚吧!韩子胥,你给他好好看着!”颜止只觉得脑袋里的血都流出了声音,涨得一片血红,声音自然是冷极,开口说罢之后,便看也不看这两人,飞快地翻身上马,一边把缰绳缠在手上。   这慕玦……简直阴险至极!可恨至极!敢败坏她的名声,还敢做出那等行径,等他一坐上皇位,她颜止……绝对和他势不两立!   袁超先是给骂懵了,后来才发觉自己的失言,一时之间苦了脸色,叹着同样是人和韩子胥一比,自己怎么就这么蠢……   “将军……我下月成亲。”韩子胥也是于心不忍袁超这傻货,只得牺牲了自己给他解围,“原本还想请将军来喝喜酒。”   “成亲?!”颜止本来已经拉着缰绳要调转马头,听到这话又狠狠一勒,乖儿子都给惊得嘶鸣了一声。“成什么亲?和谁成亲?我怎么不知道?”颜止的神经说粗也是够粗,这么一给说,也就不想再理会有关慕玦的那个话题。   “原本说定的,铜陵之战得胜之后,就回来娶她。”韩子胥平时一板一眼惯了,现在说起自己的事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耳根一下子便蹿红了,和冷静的面色比起来,显得尤为显眼。   “哪家的闺女,怎么就没听你提起过?亏我还心心念念要给你和袁超找媳妇儿!”颜止说着,不忘垂眸瞪一眼那杀猪的。   “铜陵那战胜负难定,若死若被俘,那也就不必说了。她……是小时候定下的娃娃亲。她爹和我爹是世交,她刚出生还只很小一团,两家就定下了。”韩子胥的耳朵已经开始红到脸上,和那清致的五官融在一起,竟然有些出人意料的诱人。   “刚出生?那姑娘现在多大了?”颜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十五。”韩子胥似乎也是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的年岁和她比起来,确实有些大了。   “韩子胥啊韩子胥,你是不是傻,什么娃娃亲不娃娃亲?你知不知道凭你的相貌品性官阶,要做你韩夫人的女子能从城西排到城东?找什么没胸没屁股的小丫头,你个死心眼!”颜止简直气坏了,觉得他一个好好的苗子就这么给小丫头给摘走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就是说嘛,你还落个老牛吃嫩草的名声。”袁超小声地开口,口气里满带酸味。   颜止看他一眼,想着他可怜,也就算了。   “……不是,我、”韩子胥这个时候才出声否定,但仍旧很是尴尬局促,不过脸上倒确实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意,是那种略带羞涩的痴汉一般的笑。“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所以一直在等她长大。”   颜止和袁超两人同时被酸到了,只“啧啧”地出声,一边盯着他上看下看。   “看不出来啊韩小子,原来你好这一口,怪不得那些女子你都不肯看一眼!这心思够深的啊!”袁超狠狠地一拍韩子胥的背,几乎是用上了暗劲,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我也没看出来,恐怕那些女子就要失望透顶了,梦中情人竟然已经名草有主,还是个只想娶一个媳妇儿的死心眼儿……”颜止眯着眸子,意味深长,不过很快就不开玩笑了,只道:“不过喜酒嘛,心领了便是,怕那天真喝多了在你韩府撒气泼来不得了,你那□□着北边给我敬上三杯也就是了!”   “嘿嘿嘿……那我可是要喝个三天三夜,还要给你韩小子闹洞房!”袁超的笑变得有些猥琐,始终还是从玄刃军里出来的,流氓的本性改不掉。   “你啊,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颜止的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摇了摇头之后便调转马头,背着两人轻飘飘地道:“那就来年再会。”口气很是潇洒。   乖儿子也就拖家带口地迈开长腿奔起来,跟着颜止去白漠受冻吃苦去了。   等颜止走了很远,韩子胥才对袁超轻声开口:“肯定有古怪……应该和慕玦有关系,你若是有胆子,去问问慕玦。”   “你就坑我吧你!”袁超一听这话才想到之前的憋屈,轻声嘟囔。   ——   有史载:   “咸绪二十八年,帝传位于七子靖安王,同年,帝殁。”   “次年,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延治。”   “延治一年,白漠传捷报,北狄受俘虏三万人,退边境百里。”   “同年,帝罢官颜止,授其官职于安西将军韩子胥,立召颜止于凤轩堂。”   ——   “放老子进去!”颜止较三年前还是没什么差别,站到人面前只有在开口之后才会被认出是个女子,只是白漠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太阳,这一千来天养下来,竟然比之前白了不少。   “颜将……颜姑娘,觐见皇上不得带兵。”门口那侍卫也知道颜止现在不再是将军了,可仍就是给她的其实唬得头皮发麻。   “我草你老母,你放不放我进去?”颜止背上的哀鸿刃仍旧大得离谱,凉得渗人,往手上一掀,就要抵在那两人的脖子上。   “颜姑娘……求您老别让小人难做……这实在是……”那侍卫的话已经磕巴了,视线盯着那泛白的利刃,直把脖子往后退。   “放她进来。”门内在这时候倒传出了一个嗓音,不冷不淡不轻不响,也分不清楚高兴还是不高兴,嗓音仍旧是熟悉的,只是口气陌生了。   颜止心下冷哼,这皇帝做了没几年,倒把咸绪当年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像。长腿越过两个侍卫之间,一边踹开大门,拖着大刀进去。   “慕玦,你罢老子的官是为何?!”颜止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很显眼的人,此刻一席紫衣坐在高座之上。因为隔得远的缘故还看不清五官,但气质分明是变了很多的,和当初刚见到的那个狐媚子已是完全不同。   门外的侍卫一边合上门一边擦了擦冷汗,这前将军的脾气……还真是名不虚传,皇上的名字也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叫。   “颜止,明明是你和我说好的,白漠一战得胜后,就交兵于朝廷,乖乖回来。”慕玦边说着边放下手中的毫笔,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往下走,那面容也就逐渐清晰起来。那双桃花眸还是一样的,鼻子嘴巴也还是一样的,只是莫名的,就多了摄人的威严,连嘴角抿起的弧度也都冷硬的捉摸不定。   “但我说的是自己辞官,不是你罢我的官!”颜止几乎有些被慕玦的气势镇住,连口气都有些虚了,可等口气虚了之后,颜止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虚?又不是她理亏!   “有什么区别?”慕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面前了,那眸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似乎在品咂着什么,但眼底又带着如此明显的不容置疑的色彩。   颜止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会儿也嗅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好像自己被慕玦早早地下了一个套,现在正往里踏进去了半步。于是就一下子闭紧了嘴巴,上上下下地看慕玦一番,好像他是假冒的。   “颜止,你可知你现在年岁几何?”慕玦说着,竟然无比自然地从颜止手中接过哀鸿刃,那样的一把刀在他的手里提来提去像是没有丝毫重量,走到门边的矮案边,慕玦把哀鸿刃放在上头的刀架之上,巧的很,竟然刚好放稳,放得极稳。   “关你鸟事!”颜止的眼底已经满是警觉,但还是口出狂言。不过那刀架倒着实漂亮得很,比她那上好三层老牛皮刀套气派多了。   “以后你这哀鸿刃,就放这里。”慕玦指指那刀架,转头看了一眼颜止,似乎发现了颜止的的赞许,面上也忍不住带了些笑意,在那一瞬,又似乎是从前的慕玦了。又道:“颜止,你可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颜止的注意力放在刀架上,一时之间也就给牵着鼻子走,完全没想到慕玦之前的那话有什么深刻的喻意。   “颜止……可是我还没娶亲,还没立后。”慕玦慢悠悠地点点头,似乎对颜止牢记他的年龄颇有些欣慰,一边又道:“现在的国号是什么?”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颜止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身上,就又有了防备,但不知不觉的,整个人就平静了下来,明明半个月前她刚刚接旨的时候还火冒三丈,拍烂了营帐提着她的哀鸿刃只带了乖儿子冲回燕都要照慕玦理论。可是这会子,一看到这个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又觉得有种如梦曾梦的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要是对他发火,就要从幻境里走出来了。   “因为国号的名字,是为皇后取的。”慕玦把身子倾到颜止面前,那双眸子里的一潭死水,似乎开始一点一点解了冻,深仍旧是深的,只是浮满了□□,溢出了桃花。   “……”颜止看了他很久,最后才败下阵来,被一种莫名的好奇给打败,轻声念到:“延治……”然后就青了脸色。   “颜止,当年咸绪还在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说服他把兵权再放到你身上么?”慕玦的眼睛这才笑得欢畅,微微歪了歪脑袋,一字一句道:“我说,暂且还是不要失了她的心,毕竟是女子,若是今后冠上了慕姓,那玄刃军就是齐佑军,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保险了……但是,嫁给别的什么王爷可不行,若是一家独大,要谋朝篡位又怎么办?所以,只能许给皇帝。可是依她的心性,难道一个妃能守得住她?那就只能做齐佑的皇后了……”   颜止先是给听得一愣一愣的,慕玦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连她都忍不住要点头表示赞同。可再仔细一想,原来这人的心思已经深沉到了这个地步……怪不得那天晚上他的举动会如此反常,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亲她?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慕玦的停顿只是一瞬,反正根本没想得到颜止的回答,紧接着又道:“所以三年前,诏书就下了,只不过那时候,还是颜氏嫡女许靖安王,而且没有落到你的手中,两年前我又下了诏书,说要立靖安王妃为后,不过同样,诏书还是没有落到你的手中。但是你放心,你娘都看过了,官印帝印都盖上了……”慕玦已经极力掩饰了,但毕竟等了这么久,现在说起来,还是会忍不住有些得意。   “慕玦……你、欺人太甚。”颜止的眼睛忽然有一瞬间的发酸,她颜止,从来还没有被人这般利用过,还利用得这么彻底。   大殿里静了片刻,颜止定了心绪,克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要发起颤来,开口道:“你其实不必做这么多的,你若是想要玄刃军,给你就是。”忽然有些恨,枉她从前这般信任过他,他却从未坦诚相待,只步步为营,心思万千。简直……让她恶心!   慕玦摇摇头,食指轻轻滑过颜止泛红的眼角,开口道:“玄刃军以后还可以有很多,可是颜止……只有一个。”   忍不住勾起唇角笑出声来,道:“所以你现下回来了,站在我面前,要做我的皇后,才是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期中考之后番外。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